9、又一种户外
脸紧绷着,忽然一红,挤进去蹲下身,动手解那女孩子脚上的舞鞋。她将她的舞鞋收回了。就在这时,她显出了些个性。这几个自然有点窘,幸好都是开朗的人,一时生气,过会儿就忘了。就这样,“沙龙”里也会生是非,小女儿式的娇媚的是非,增添一笔娟阁的色彩。
女生中间有一个是外交官的孩子,从小在东欧一个国家长大,文化大革命开始时,父母被调回北京,她和弟弟就送到上海的外婆家生活。除去中文说不太流利这一点,她并不像是从外国来的,倒像是从乡下来的。看上去,她真是有点土,脸颊胖鼓鼓的,发了一些青春痘。因为语言的障碍,她听和说就跟不上,不免就变得迟钝了。她对现时发生的事情懵懵懂懂的,不止是这,就连一般性的生活常识,她也挺缺乏。比如学生间的流行语,街头的时髦,某些事物的称谓,她总是问“这是什么”,或者“为什么”。这时候,她的神态就像一个极幼小的孩子,很天真,但也多少是乏味的。人们总要向她打听外国的事情,她竟也是同样茫然无知。事实上,外交官的生活是一种极其隔绝的生活,置身在政策和纪律之中。冷战时期社会主义阵营国家,在国际社会中的处境就是这样。所以,这女孩子岂止是来自乡下,简直来自真空世界。她不但没有给小老大的沙龙带来开放的空气,反而是更加闭塞的。然而,她却有一种质朴的性格,就是这质朴的性格,使她虽然少见识,却并不畏缩。招人笑话的时候,她也不生气,而是笑,嘴角咧开,露出村姑样洁白阔大的门牙。你不得不承认,她自有一种好看,是这城市的女孩子不具有的。所以,相处了一阵,又会觉着,她确是一个生活在外国的女孩子,只是这外国与通常认识的外国不大一样。有一回,她穿了一条藏青色的背带裙,来到小老大家里,这裙子显然来自于外国,这倒在于其次,要紧的是在这时候,这城市扫除四旧的街头革命方才平息,市面上一片肃杀,她却穿着它,招摇过市,都让人替她捏一把汗。也是因为她的质朴,于是,并不显得摩登,而是很自然。
她可算是小老大的常客,小老大这里尽是些精灵古怪的男女孩子,足够教坏了她。可她就是这种似懂非懂,浑然不觉的性子,想学坏也学不坏了似的。这沙龙也是个小社会,有主流,有末流,有中心,有边缘,划分的依据倒很单纯,两个字:人缘。像小兔子就有人缘,他身边聚集着一帮人;南昌,则相反,他孤家寡人的。这外交官的女儿却没什么分辨,和谁都一样远近,因南昌常常被排除在热闹之外,所以她有什么疑难就向南昌求教,“这是什么”,或者“为什么”。南昌一律对女生没什么好感,爱理不理的,她呢,只谦虚地以为自己不可教,并不对南昌生隙。事实上,她成了南昌与众人之间的一个过渡地带,将南昌与人们联系起来。这一点,她不自知,南昌也不自知,事情就在不自知中转好,南昌渐渐地融入这个小社会。
小兔子带来的第三个女生是个童星,幼年时曾经在一部电影中饰过一个儿童角色。小兔子就像一个收藏家,不知道从什么角落里搜寻来失散了的奇珍异宝,然后带往小老大的“沙龙”。这个女生的银幕生涯是在极小的时候开始和结束,记忆完全淡漠。在之后的岁月里,她的形貌举止也和一名童星相背甚远。她身材高大,长了一张扁平脸,疏眉淡眼,肉鼓鼓的轮廓模糊的嘴,笑起来却很甜——当年选中她拍电影,可能就为了这。也就是因为这,她的脸相才不至于变得蠢,而是有几分恬静。这些女生中间,她是唯一让南昌感到轻松的,其余都给他压力,因而使他莫名地恼怒。他并不能辨别,这个昔日的童星在某些地方,像着他的大姐,正是因为像他的大姐,他才不至于敏感到性别的差异。兄弟姐妹就好像是一窝同性的动物,一窝彼此缺乏好感的同性动物,因为近距离的摩擦,把什么都摩擦干净了。所以,这“童星”一方面是像着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