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1
佛最具现代感的新词被说道,后来传播到北方,后来通用于全国,以至于在这么一个偏远的地方也被学舌起来,还是令我感到了时髦的高速度。
到处人满为患。最后我的学生将我安顿在一家私营旅馆。我明白,他已是使出了浑身的“外交”解数。调动了他在当地的一切社会关系。于是我表示对他的安顿很满意。事实上我也的确很满意。虽是一家私营旅馆,条件简陋,但一切方面还算干净卫生。服务也格外热情周到。而且地处市郊。开了窗可望见远山,望见不远的农田。这恐怕是最安静的所在了。而主要的,我单独一个房间……
我的学生抱歉地说了些“请老师多多包涵”的话,以及今后我再“光临”,他将会招待得如何如何的保证,就于当天下午过到黑龙江那边儿“跑单帮”去了……
两天来我一个字也没写,我总处于思索状态。渐渐的我似乎有点儿把自己思索明白了。不是到了这个地方,不是站在黑龙江边上,我可能回忆不起《两个探险家》这部前苏电影。那么我也就不见得能把自己思索明白了。
她像电影里的少女娜嘉,娜嘉像谁呢?娜嘉自然像她电影里的母亲,四十四岁的我,虽然早已不再主观臆想自己是一个少年,虽然早已不再做什么少年,对少女的迷恋之梦,但少年时期的迷恋偶像,仍如同一张早先的底片留存在记忆中。我读大学时,曾在上海五角场买过一种“简易显像纸”。是两张附着了什么化学粉剂的淡蓝色的纸。很便宜,才一元钱。可剪成八张四寸照片那么大的纸片儿。将纸和底片都浸湿了,将底片的正面儿贴在纸上,用两小块儿玻璃夹住,在强日光下晒二十分钟后,纸片儿上就会出现影像。虽然模糊。但你不妨安慰自己,将模糊认为是一种朦胧,一种特殊冲洗效果。当年完全是图便宜才买的,买了却一直没有实验过,也没舍得扔。每每整理旧物时,每每犹豫一阵,又塞入信封里保留着了。如今家里已经有了照相机。留影或冲洗放大,已不是个问题,但不知究竟为什么,还舍不得扔,还珍惜地保留着……
我想我就好比自己很便宜地买来的那种“简易显像纸”——而她恰如一张底片,一张很珍贵的底片,我们都在某种记忆的清水里浸湿了,我们被“缘”这双无形无状的手对贴在一起了,又被“缘”这双无形无状的大手夹在了两块生活的玻璃之间——一块意味着我的生活,一块意味着“大款”翟子卿的生活,“缘”这双无形无状的大手,又将我们置在情欲的强光之下经过曝晒,于是她的影像出现在我这张“简易显像纸”上了。她既是她自己,又是娜嘉的母亲,说到底又仿佛是娜嘉。在现实的生动炽烈的情天欲海之中,她是一个我初识又似曾相识的女人。正如她也觉得我似曾相识一样。在我的记忆里,在我被压抑了二十余年的渴望和幻想之中,在我仿佛古老了的“少年纪”的意识里,她又如我当年不被人知的暗恋的异性偶像……
于是我“少年纪”的古老情欲,好比“假死”的火山受到岩浆奔突的冲撞,猛烈地喷发而出,与一个成年男子的现实情欲(它始终在期待着意外的强烈冲击和嚣荡,仿佛已期待了一万年了)聚汇成了具有无比焚化性的岩浆流……
突然一只手拍在我肩上。
我吓了一大跳,猝地回过头,见是一个西服革履的陌生男子。
“这位先生,借个火儿。”
我对人称我“先生”很不以为然也很不自在很不乐意,总觉得是被迫和人在演解放前的戏或电影电视剧……
我不大高兴地掏出打火机递给他。
“您吸吗?”
他很客气很斯文地问。
我说我不吸,我说谢谢。
还我打火机时,他自言自语似的说:“真火啊!”
我完全是出于礼貌而反问:“您指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