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
回头看时,见身后不知何时已悄悄跟随了二三十条汉子,一个个都是那么的面目凶恶。
我心想不好,撒腿便跑。他们岂肯善罢甘休?发一阵喊穷追不舍。从一条胡同一直将我追到一条笔直的大马路上。我跑得上气儿不接下气儿,双腿发软,一步也跑不动了,只能站定了束手就擒。而他们一追上来便将我团团围住。
其中一个汉子横眉竖目地指着我的背后问:“那里边儿是什么?”
我说:“哪里边儿呀?”
他说:“你他妈的别装糊涂!”——同时给了我一个大嘴巴子。扇得我脸上火辣辣的,身子晃了几晃才站稳。
“少跟他罗嗦!准是钱!”
“要不就是金银珠宝!抢!”
“对!抢!空喊共产主义喊了半个世纪了,咱们平民百姓也没共到过什么产!现在仍是无产阶级不算,还成了下等尾巴贱民!不管是什么,先抢了再说!”
“该出手时就出手”——于是,几乎同时有七八条汉子如狼似虎地扑向我。这我哪里抵挡得了,转眼间尾巴包儿就又变成了床单儿,被他们扯着四角儿不放。仿佛那不是床单儿,而是能载着他们飞上天空,飞往极乐世界去成仙成神的阿拉伯童话中的飞毯似的。不消说,我的丑陋的尾巴在众目睽睽之下垂堆了一地。但那几条抢床单儿的汉子,眼睛只瞪着床单儿,或瞪着对方们的眼睛,都一心只想将床单抢到自己手里转身便跑。他们分明的是被一个抢字扇动得昏了头了,并没发现我身上坠落了一堆尾巴。正所谓当事者迷,旁观者清。
“都他妈别抢啦!”
为首的汉子大喊一声。
抢床单儿的汉子们这才住了手,一时的你看我,我看你,接着将目光望向那为首的汉子,望向众人,最后顺着众人以及那为首的汉子的目光望向我的尾巴……
于是他们先后松了手,床单儿归于一人之手。那一个人,也只不过手抓着床单儿一角。整条床单儿的大部分长裙似的落在地上。
“这……怎么会这样……”
他两眼直勾勾地瞪着我的尾巴,表情极度惊愕,也松了手。
为首的汉子,绕着床单儿踱了一圈儿,然后用一只脚轻踩床单儿,见床单儿并没什么可怕的反应,胆量大了些,两只脚都站上去踩。将床单儿上踩遍了肮脏的脚印,便训斥抢床单儿的汉子们:“妈的一条床单儿你们抢个什么劲儿?”
他们便都惶惶地不知所措起来。
我赶紧收我的尾巴,就像农村人从井内往上收井绳那样。收一段,绕在臂肘一段。一边收着,一边故作镇定地说:“就是就是,不过一条普普通通的床单儿嘛!除了尾巴,我身上再没什么其它的宝贵之物。嘿嘿,这年头,谁不爱惜自己的尾巴呢,所以才用床单几包扎在身上嘛……”
一人高叫:“他害得咱们白追了他半天!揍他!”
“对!按他!揍他!……”
群情激愤。仿佛我是骗子,卑鄙地骗了他们。
为首的汉子一步跨到我跟前,研究地盯着我的脸看我。他忽然冷笑起来,笑得我内心发毛。他嘎然收了冷笑,以一种阴险歹毒的语调说:“难怪面熟。小民三生有幸,真是三生有幸啊!”——退后数步,朝我一指,转脸对众人大声说:“你们也都三生有幸啊!他就是铜像立在广场中心那位大名鼎鼎的人呀!该向他膜拜顶礼还是该绞死他,随你们的便吧!我来烟瘾了,可要退一边儿吸支烟了……”
于是他就走开去,双手抱肘,优哉游哉地吸起烟来。他脸上浮现着一种残忍的幸灾乐祸。
无数目光一时默默地投注在我脸上。每一束目光都令我不寒而栗。
“我……我不是……我真的不是……”
我恐惧地嘟哝着,不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