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2
前走。
听到前方列车鸣笛,他临时决定了他的死法……
这一切原委,是坡底村十五岁的少年以后才知道的。当他对一些细节也有所了解时,已经二十来岁了。而在当初,他仅能从人们的议论纷纷之中知道一些主要的事情,那就是——“属于”他了的那一个女婴,也许将真的“属于”他了。她是他老师的女儿。他的老师和老师所爱的姑娘,先后自杀了,为了他们事倍功半的爱情,也由于初恋时不懂得爱情……
以后的五六天里,他每天下午照例背着大提琴走出家门。他对他的父亲说是到少年宫去,实际上他没去。但是他也没到别的地方去。他背着大提琴一直走到江边就不再往前走了。隔着冰封的江面,可以望见少年宫的全景。门前左右两边的大柳树依然结满霜雪,像两株巨大的银珊瑚。他或者站在江边拉大提琴,或者坐在桥梯的台阶上拉。一步也不踏上江面,一步也不踏上桥梯。拉时,目不转睛地遥望着少年宫。眼泪从眼中流出,在脸上冻成冰的泪痕,他也没觉出。手指尖冻麻了,两双手都冻僵了,他就交叉揣进袖筒,或塞入怀中暖暖。即使停止了拉琴,他的眼也望着少年宫。江这边,无论春夏秋冬,一切对于他都太熟悉了。江那边的城市,除了少年宫,一切都是他不熟悉的。然而也从没想要多么的熟悉它。在极其陌生的城市的背景之前,凸显着他所惟一熟悉的少年宫。那虽不宏伟但是造型很美观的建筑物,如同城市的一种特殊的表情,在他的目光中别有一番意味。前后左右四面八方,似乎只有少年宫值得他久望不厌,而其他景物都不怎么值得他看。那少年宫成了他内心里的一座神殿。供奉着一尊无形的倍遭人们议论的,由而也在所难免地被蜚短流长所涂染所扭曲的神。他一如既往地敬爱和崇拜着的神。这少年当年还不能意识到,在那些日子里,他的琴声中搀入了一缕忧伤的情调。即使他拉的不是大提琴了,而是别的乐器了,比如手风琴、二胡;或者吹奏乐器,比如箫、笛、萨克斯什么的,乐声中也都有一缕忧伤的情调。连是欢快的曲子都那样。本就忧伤的曲子更是那样。而这一点后来影响了他的音乐天分,受到权威人士更充分的赏识;也影响了他的音乐事业的长足发展。这是他的老师高翔活着的时候始料不及的……
他的父亲终究是村长。不能在他离家后变成一个全职的照看孩子的保姆。父亲有时将“小妖精”送到张家去,有时送到李家去,求村人们帮忙照看几个小时。如果他回家早,他去将“小妖精”抱回。如果父亲回家早,便是父亲的义务。
不久,全村的人都知道村长的儿子捡了一个“小妖精”这件事了。
大约是老师死后的第七天或第八天的傍晚,他回到家里时,既不见父亲,也不见“小妖精”。看了父亲留下的纸条,他去到一户村人家里想要抱回“小妖精”。人家却告诉他,“小妖精”被他父亲刚刚抱走了。人家还告诉他,他父亲决定将“小妖精”送到城里沿江街的派出所去。既然是在江桥那儿捡的,送到那一处派出所去也算合情合理。
他跑出村口时,天黑下来了。马车以及父亲坐在车上的背影绰约可见,离他六七十米。
他追着喊:“爸!不可以呀!我不同意,你不可以那么做呀!……”
父亲回了一次头。他看出父亲一手持鞭,一手将“小妖精”抱在怀里。紧接着,父亲连挥几鞭,将马车赶快了。转眼,马车消失在夜幕之中。马铃哗哗,他知道马儿是奔跑起来了。显然,父亲想将他甩下。
他穷追不舍,继续喊。
马铃声却越来越远,越小。
十五岁的坡底村的少年,一口气追了十余里,连歇也不敢歇一会儿。
等他追到桥头那儿,只见马车拴在一棵老树上,两匹跑累了的马在吃雪。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