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小甲傻话
争,互不相让。俺看到,他们互相绕着转圈子,越转越快,越转越猛,爹转成一股黑烟,钱大老爷转成一股白烟,从厅堂转到庭院,从庭院转到大街,转转转,转得俺头晕眼花,身体转成陀螺,他们最后转到了一起,黑里有了白,滚成了一个蛋;白里有了黑,拧成了一条绳。他们从院子东滚到了院子西,从院子南滚到了院子北。一会儿滚上房,一会儿滚下井。突然呜嗷一声叫,山呼海啸,兔子交配,终于天定地定。俺看到,一只白虎,一只黑豹,相距半丈远,各自狗坐着,伸出大舌头,舔着肩上的伤口。这一场虎豹大战,看得俺眼花缭乱,心花怒放,胆战心惊,浑身冒汗。但它们没分出胜负。在它们咬成一团时,俺很想帮俺的豹子爹爹一把,但根本就插不上手。
钱大老爷恶狠狠地看着俺爹,脸皮上挂着一丝轻蔑的笑容。俺爹脸皮上挂着轻蔑的笑容,恶狠狠地盯着钱大老爷。俺爹根本就不把这个将小奎打了个半死的知县看在眼里,俺爹真豹、真驴、真牛。这两个人的目光相交,活活就是刀剑交锋。噼噼啪啪,火星子乱溅。火星子溅到俺脸上,烫起了几个大燎泡。他们的目光胶着了一会,谁也不肯撤光。俺的心简直是提到了嗓子眼里,一张口就会蹦出来,落地就变成野兔子,撅着尾巴跑掉,跑出院子,跑上大街,狗追它,它快跑,跑到南坡啃青草。什么草,酥油草,吃得饱,吃得好,吃多了,长肥膘,再回来,俺的胸膛里盛不了。俺看到它们的肌肉都绷紧了,藏在肉掌里的趾爪都悄悄地张开了。它们随时都会扑到一起,咬成一个蛋。在这危急的关头,俺老婆香气扑鼻地从里屋走出来。她脸上的笑容是玫瑰花瓣,层层瓣瓣瓣瓣层层地往外扩张着。她的小腰扭啊扭,扭成了一股绳。她的本相在俺的眼前闪烁了一下就隐藏在她的又白又嫩的又香又甜的皮肉里了。俺老婆装模作样地跪在地上,用比蜜还要甜、比醋还要酸的声音说:quot;民女孙眉娘叩见县台大老爷!quot;
俺老婆这一跪,刷地就泻了钱大老爷的底气。他的目光偏转,学着伤风的山羊一样地咳嗽:吭吭吭!吭吭吭!吭吭吭吭吭吭吭!分明是假装咳嗽,俺虽然傻,但也能看得出来。他侧眼看着俺老婆的脸,不敢正眼看,不敢停留地看,目光蚂炸,跳来跳去,嘭嘭地撞到墙上。他的脸可怜巴巴地抽搐着,不知是害羞,还是害怕。他连声不迭地说:quot;免礼免礼,平身平身。quot;俺老婆站了起来,说:quot;听说大老爷把俺爹抓进了大牢,在洋人那里讨了个大赏,俺准备了黄酒狗肉,正准备给大老爷去贺喜呢!quot;
钱大老爷子笑了几声,问了半天才回腔道:quot;本官食朝廷俸禄,岂敢不尽职尽责?quot;
俺老婆浪笑一阵,毫不顾忌地上前揪了揪钱大老爷的黑胡子,捋了捋钱大老爷的粗辫子——俺娘怎么没给俺生出一条粗大的辫子呢——又无法无天地走到檀木椅子后边,揪了揪俺爹的小辫子。
她说:quot;你们俩,一个是俺的干爹,一个是俺的公爹。干爹抓了俺的亲爹,又要让俺的公爹去杀俺的亲爹。干爹公爹,俺亲爹的命就掌握在你们两个手里了!quot;
俺老婆说完了这些疯话,就跑到墙角上哇哇地干呕起来。俺心痛老婆,羞答答地上前,去给她捶背。俺说老婆,你是不是让他们给气病了?她直起腰,眼睛里汪着泪水,怒冲冲地说:quot;傻子,你还好意思问我?老娘给你们家怀上了传宗接代的孽种啦!quot;
俺老婆嘴里骂着俺,眼睛却看着钱大老爷。俺爹的眼睛仰望着屋顶,大概是在寻找那只经常出现的胖大的壁虎。钱大老爷的屁股很不自在地扭动起来,憋了一肚子稀屎的小男孩都是这个样子。俺看到汗水从他的头发里流出来。刁师爷上前,打了一个躬,说:quot;老爷,先办公事吧,袁大人还在公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