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四
方姨总有精神焕发的时候,她的所谓神经经过一夜睡眠之后,就像强劲而带刺的仙人球球出现在你眼前。方姨说:“他萎顿了,可我并没有萎顿,我们的生活并没有萎顿下去。现在,到我出现在他身边的时候了,不是吗?如果他能认出我来,那么,所有的戏将由我独自一个演下去,相反,如果他认不出我来,这很有可能是萨克斯手一生中见过的女人的面孔太多,累积起来,无法计数……所以,我有一种预感,他认不出我来了,那么,你就要留下来。”她们就这样顺从于生活中的藤幔,果然就像方姨所预料之中的那样:萨克斯手患上了失忆症。那个上午,她们出现在萨克斯的出租房中,方姨特意打扮一番,让自己回到多年前的装束之中,那时候的方姨朴素而雅致,就像一朵兰花样绽放着成熟的香味。
这是首例,方姨出在在她想报复的男人面前,并用几十年前的称呼叫唤着萨克斯手的名字,那是一个亲切的称呼。萨克斯手却麻木地张望着她们,突然动了灵感,端来了客厅中惟一的凳子嘀咕道:“你们是来听我演奏的吧,我猜测对了,你们一定是我的观众,噢,很久以前,我拥有一座很大的演奏厅……”李水珠又一次听到了上次见面听到的语言,为此,她断定萨克斯手在上次见而面以前就已经真正地失忆了。无人知道他为什么失忆。一个人被人忘记得如此之快,即使在这个曾经大红大紫过;即使这个人演奏过的音符已经支配过人们的心灵生活史,这个人依然要被人们忘记。因为在这个被人忘记之前,一种强悍的力量带来了一支新生的年轻的乐队,他们替代了一个老萨克斯手已经生锈的乐器;他们真实而有效地替代并战胜了他,观众的眼球向着更年轻的萨克斯手移动并为之吆喝着。就这样,老萨克斯手抱着他孤独的乐器,从幕后隐退出来。也就是从这一刻开始,他的失忆症开始了。
从某种意义上讲,这是一种幸福的失忆症,是为了告别宴会而产生的失忆,所以,他丧失了对前妻的记忆,就这样,方姨可以站在老萨克斯手面前,她展示出了一种抚摸状态:其实,她想抚摸那管乐器,她想知道,那管乐器是不是果真生锈了?许多东西都在生锈,导致事物生锈的是时间。比如,经常被使有的一件东西,无论是闹钟也好,匕首也好,发卡也好,电话机也好,它们都会在四季轮转中想法子生锈,就连我们的大脑也会生锈。比如,李水珠的母亲,每当想到母亲的时候,李水珠就会感觉到母亲的大脑循环器出了严重的问题,所以,它们变得萎谢了,提前萎谢下去。
方姨的手从未这样颤栗过,她伸出手去抵抗那乐器自语道:“还是从前的那乐器,很久以前,我曾经想干一件蠢事,想把这管乐器砸碎当萨克斯手嫌我平庸时,我知道,他已经有了外遇……噢,我想起来了,我为什么把这个女人忘记了,正是那个女人的存在导致了萨克斯手彻底地撕毁婚姻证书。我为什么没有想到她呢?为什么已经忘记她了,其实,我应该记住她,我应该清醒地知道让我失去婚姻的不是萨克斯手,而是这个女人。”方姨突然冷笑了一下,缩回了手,对李水珠说:“我现在已经寻到目标了,让我们去见那个女人吧,我记得她是灯光师,她在一家戏剧团工作,我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她当然很年轻,比你现在的年龄还年轻。年轻就是极好的诱饵,当垂钓者坐在岸边钓鱼时,如果他们抛在水里的是一些鲜美的诱饵,那么,鱼儿迅速地在上勾。”
这个故事并不新鲜,却已经发生了。已经被方姨所忽略过的一次往昔现在正历历在目,如电影屏道一样敞开着:方姨第一次感受到那个女人的存在的时候,是在男人的乐器箱中发现了一张手写的电话号码,这并不奇怪,方姨并不介意,在她启开乐器箱擦洗灰尘时,她经常会发现各种各样的名片。而在之前,他们的婚姻已经出现了大大小小的磨擦。萨克斯手嫌她的指甲油太艳太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