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2)
需要她用什么方式,来一一偿还吗?
冬天到了。下第一场雪之前她出了医院。扬州胡同的家里,还没有烧起暖气,屋里的冰冷和尘土,给人说不尽的萧瑟凄凉。她出院后的第一顿饭没有在家做,家里什么都没有,冰箱里的东西早已腐败不堪。她出了门,坐公共汽车去了一条小街,那街上有一家她只来过一次就永生难忘的小饭馆,那饭馆的名字叫做“小四川”。
饭馆里人挺多,但她结婚那天用的小单间还空着,桌椅依旧,陈设宛然。她进去点了一个锅巴肉片,这是那天婚礼上吴晓最爱吃的一道菜。虽然时过境迁,但那个晚上的一切,都还历历在目,使人依依。那个没有伴娘没有伴郎没有司仪没有双方亲属甚至没有任何程序的婚礼,是她此生度过的最最隆重最最喜庆也最最神圣的时刻。很久以后他们才听说按规矩婚礼的时间应该选在中午,晚上举办婚礼的,一般都是二婚。
她想,难道就是因为选错了时间,他们的幸福才这么短暂?
她又想起键盘手当时喝醉了,酒后真言地说过黄历上记着这是不宜嫁娶的一天,难道就是因为冲撞了这些灵验的规则,他们的幸福才这么短暂?
她看看单间外面就餐的人们,都是谈笑风生、兴高采烈的样子。也许是快要过年的缘故。现在,是这一年中最后的几天了,也是这个世纪最后的几天了,也是这个千年最后的几天了。按照某些西方宗教的说法,这不仅仅是纪元的终结,而且是人类的末日。但看看眼前这些人们,一个个多么的轻松快乐,带着过节的心情。由此可见,西方宗教在中国远未深入人心,中国人还是相信龙年大吉,连这小饭馆的墙上贴着的葡萄酒广告,都醒目地写着千禧龙三个喜洋洋的大字。林星想,她也应该高兴的,她终于能够健康地走出医院,重新走进生活,走进新的世纪。在这个新的世纪里,她还可以走得很远很远。
一九九九年十二月三十一日,全世界都没有第二件事情,都在狂欢着送别这个时代最后的几个小时,迎候那一线崭新的曙光。无论哪一个国家,无论哪一个民族,无论信奉什么宗教,无论是不是敌对的双方,在这个人类共同面对的时刻里,心情全都一样了。电视上,全世界的政治领袖们、科学家们、作家们、明星们,都在激动不已地回顾过去展望未来。普通人也一样,在辞旧迎新的时候总要浮想联翩,许下种种期待和心愿。林星想:但愿她的好运会在几个小时之后的钟声里,重新回来。
在最后的这个夜晚,全世界每座城市,肯定都有一个中心,像一个祭坛那样,让那些领导人和各界精英在神圣的仪式中代表人类迎接两千年的第一个黎明。小人物们、老百姓们,在让精英们代表着与时代进行壮丽对话的同时,也想和亲人,和朋友,和素不相识的陌生人,找个地方聚在一起,为自己的一点凡人俗事、内心隐私、事业钱财、儿女情长,而衷心祝祷。林星想,她去哪里呢?和谁呢?祝祷什么?
她一个人,在扬州胡同那两间没有开灯的小屋里,呆到晚上十点,还是下楼上了街。街上都快没人了。人们此时果然不是合家相聚辞旧迎新,就是参加各种活动去了。到处都有正式的和非正式的、官方的和民间的、有组织和自发的形形色色的庆祝活动。没有人还像她这样在空旷的街上踽踽独行。她想起以前和吴晓还讨论过千年之交的时候他们在哪儿过呢,他们说过世纪坛、长城和其他一些伟大的地方,但都知道那不是他们所能去的,她记得他们最后确定还是到他们第一次见面的地方去,那就是天堂酒吧。
她就去了天堂酒吧。
天堂酒吧已经人满为患。几乎都是年轻人。也来了不少外国人。大家都有点奇装异服,在衣着打扮上像约好了似的有点要革命的意思。台上演奏的还是那支天堂乐队,那支没有了萨克斯管的天堂乐队。他们一首一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