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江边三号码头
。现在新房多的是,只要你兜里掏得出人民币。但并非所有的住户兜里都掏得出那么些人民币的。应该说,大部分住户还是买不起新房的,尤其买不起市区繁华地段新建的那些楼盘。
曹楠住三楼。实事求是地说,她至今还住在这儿,主要的原因还不是“人民币”问题。
邵长水通过一段搭建在户外的木楼梯,颤颤巍巍地上了三楼。这段木楼梯好几个柱脚都有些歪斜,分别都绑上了或支撑着加固的木条。楼梯板早已朽蚀发黑,也都开裂了。三楼的廊檐下堆满了各家各户淘汰出来的旧东西。这些旧东西,卖又卖不出个好价钱,今后恐怕也不会再去使用它们了,连送人大概都不大会有谁愿意接受了,但那些户主却仍然不舍得扔,都用旧席子破毯子将它们包着裹着,也就是堆放在廊檐下蒙尘而已。
曹楠的住房在三楼右侧最后第二间。门上果然如她在电话里强调过的那样,挂着一块非常干净的白布帘子。白布帘子一角粘着一个时下流行的日本卡通“流氓兔”彩贴。屋里收拾得十分干净。从种种陈设和装饰来判断,显然是一个女孩的“单身”住处,必不可少地散发着一股淡淡的香味。一开始邵长水怎么也不相信这就是曹楠的住处。因为曹楠平时给他的印象是,“气质不凡”,穿着也比较“得体和高贵”,似不该住在这样一种“贫民窟”里似的。坐下后,他略略地打量了一眼屋内陈设,微笑着,略带一点诧异的口吻问道:“你咋就整了这么个住处?”大概已经不止一次经受这样的质疑了,曹楠都有点不屑于认真去回答了,只是淡淡地笑了笑,回答道:“是啊。这有什么问题吗?”“没有没有。这能有啥问题?”邵长水忙笑道。后来他才知道,两年前,城(市)改(造),曹楠家遭遇拆迁。全家都挤到亲戚那儿去暂且过渡。她一个大姑娘见天在人家里吃住,既不方便,也不自在。那时,“劳叔”还没离开省厅,得知这情况后,动用了点关系,又请房管所的头头吃了顿饭,可能还给人家许了什么愿办了些什么事,她就不太清楚了;最后给她在这儿整了这么间房,应该说救了大急。再怎么说,有了属于她自己的一个空间,总比跟亲戚家的大男大女们挤在一起强。她当时只想临时凑合一下的。后来,全家回迁新房,得到一个两室两厅的单元套。新房虽说比她们家原先在大杂院住的那两小间平房宽敞多了,也亮堂多了,厨卫设施也周全多了,但毕竟还是得跟妹妹住一个屋。她绝不是嫌弃妹妹和父母,但毕竟已是二十大几的人了,真的非常想拥有一个只属于自己的生活空间,非常希望每天能有那么几个小时,每星期能有那么一两天、两三天,完全归自己支配。她知道,人是不可以完全只属于自己的,但完全不能属于自己的日子,的确也难以忍受。于是,她说服了家人,允许她在新家和码头街这两头轮流住着,来回跑着。她清楚,在省城,无数像她这样年龄的女孩子都还不可能独自享用这么一个“生活空间”。而自己一开始独立生活,就能找到一份比较体面的工作(虽然区图书馆的月收入有点儿少),又能拥有这么一个“独自享用的生活空间”(虽然老旧得不成个样子),但她真的已经挺知足的了。
自称了解曹楠的人,都说她生活上容易满足,人际交往上绝不惹是生非,秉性恬淡兼容,趣味习性高雅平和。有时还稍稍显得有一点孤僻,有一点忧郁。这倒反而给她增加了一份“旧时邻家女”的可人疼惜处。但这些说法其实是很片面和很主观的。你要是真的有可能往深处去“阅读”她,交往她,你大概就不会只得出如此浅近,又如此一厢情愿的结论了,你就会知道这女孩绝对不像你们平时看到的那样恬淡自适。她的内心、她的个性和作为,都远比一般人所能感觉到的要复杂和强烈得多,而且还应该说是复杂强烈得“多得多得多”。这女孩的与众不同处在于,她并不在乎自己住得怎么样(虽然她很会装饰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