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来自另一世界的年轻人
他也总说“行嘛”。不见得每件活他都
会干,但他保证件件替你抻练得有板有眼、尽心尽力。初看,他不慌不忙,从来不
做出拼命的样子,但真出活儿。限时限刻,交给的活儿总能替你干完,还地道。他
常常往那儿一站,一动不动,半天。只看着对面那常常刮黄风的大阴山和曾走过一
辆马车的黄土坡。谁也闹不清他心里到底有个啥。天黑后,常常找不见他了。后来
他又突然出现。他常常说些叫人不摸根底儿的话,比如,他常一个人喃喃道:“那
块石头……那棵大树……”待一会儿,他的眼睛会变得很亮很亮。
让他当连长,他没表示任何惊异,歉疚,或忐忑。他只说他要一个人独自待一
会儿,独自作一番回想。省城郊外的猪场。蓝玻璃似的杂院。猪食槽和泥泞。小猪
蹄儿印并不通向那耸立着高大烟囱的烟雾阵。那些完全用冷冰冰的水泥砌成的厂房,
拥挤的街道,连片的灯光,变幻的吆喝,高矮错落的门,大小不一的窗。清真寺的
顶。阴雨和浓雾。脚步声车马声杂沓。他从来没想到,人本来是可以不被分散的。
“那块石头……那棵树……还有一扇门……”
第二天他把全连集合在俱乐部里。他让文书提前把俱乐部里的那几个大火墙烧
热。他嗅出俱乐部里还有散不去的毛驴子味儿。他笑着叹了口气。从省参谋集训队
回来,大伙儿都觉得他似乎变得更加温和了。个头也长足了。不能再往高里去了。
一双手大得难以想象。常常像蒲扇一样张扬着,似乎他自己对它们长得如此之大,
也感到无所适从。有点不知道该把它俩往哪搁才好。
这一段骑兵连也没好好干活儿,又开始有人偷卖马料换糖,拆走马号里的椽子
给小家搭窝棚,拿连部的板凳回家架床,卷走库房的麻袋包沙发。夜班浇麦,却把
水往地里一打,自己上老相好家被窝里找滋润去了,结果那水跑到人家老乡公社,
把小学校校舍给泡坍。……肖大来有茬儿下刀。那六十六个跟随张满全一起去团部
闹腾的老兵心里更紧张。他们是今天早上才被放回连里来的。大衣还没脱,头发胡
茬眉毛上的冰霜还没化。灰溜溜地在俱乐部门外一块堆挤着,不敢往屋里来。张满
全老婆越发紧张。张满全没回得来。她把四个娃娃都带到俱乐部来了。肖大来但凡
说声抓,就一起走,省得她再回家去一个个安排他们了。肖大来见人到齐了,就说
拉冰的事。骑兵连冬天喝用的水,一是雪,二是走十几里,到总于渠砸冰往回拉。
连里有个大冰窖。拉冰时全连出动,拉一次冰使十天半月。最后一次的冰贮存起来,
留到夏天。骑兵连的冰冻酸黄瓜好吃。连集民县县长也来尝过。
说完拉冰的事,肖大来就宣布散会,没事了,各排带回,准备出发。有人蔫蔫
往外走。有人走到门口了,想想,还是觉得不对劲,不抓人?再回头看看肖大来。
肖大来这时正抱起张满全最小的那个娃,用自己的皮大衣裹着他,要往张家送。过
去骑兵连早上起床敲二百八十下钟,有时好些,只需要敲一百九十三下。有时能敲
到三百三十三下手不酸。拉完冰回来的第二天大早,号兵从号筒里倒出一窝还没睁
开眼也没长毛的小肉肉老鼠,扔掉两片破鞋垫,刚吹响第一声,上操的人陆陆续续
就都哈着长长的白气,在蓝玻璃似的夜空下,在操场上站成队。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