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大来娘
县城里租了这个院子,挂了
个牌子,叫“工程所留守所”。实际上是工程所高级职员的俱乐部。那些高级职员
——当然包括各级工程技术人员,大都是从口里特聘来的,合同期有长有短,一般
都不带家属。白家哥俩就想了这么一个招儿,每个月,让他们轮着到这院里歇三天。
住单间。开小灶。每天车接车送,看看戏,洗洗澡,泡泡茶馆酒楼,逛逛旧货市场。
每人还给一份“红包”。红包里,钱不算多,也不算少,刚够去同春楼包个小娘儿
们放松一晚上的。大伙儿开玩笑说,这是白老板赏的“跑马钱”。后来工程一再延
期,接家属的越来越多,这院里渐渐全腾出来住家属。白家兄弟又上别处租了几个
四合院,给没接家属的高级职员休假用。这院里房子越来越不够用。但就这样,也
没人说,把大来娘空下的一间占了吧。等大来娘回来,大大方方地住进去,也没人
问她是不是工程所的人。来回走动,打水,倒垃圾,晾衣服,做煤饼,没人见外。
没人跟她收房钱。好像她跟她那两个娃娃就该住这儿。谁都好像早八百年就认识了
这个大冬天还老喜欢光着脚、裹一身黑布篷在院子里走来走去的女人。好像这八百
年,他们一直在等着的,也就是她这么个人。好像谁都觉得这个拘谨、窄长、富足、
平静而又常要出点不大不小的事的院子里,从来就一直缺这么一个女人。她跟他们
见过的任何一个人都不一样,但谁都又不用防备她。她随和得跟谁都能说到一块儿
去。她眉目间的神情很像三圣堂里的嬷嬷,但又不像嬷嬷们那样多疑、清寡、呆滞。
她总是大大咧咧地微笑,叫男人们想起同春楼里一幕幕动人心旌的风光,但又绝不
会引起任何一个老婆和小姨子的嫉恨、自卑。谁也不知道她靠什么来维持自己这种
简单而又安稳的日子,好像她所有的这一切都是大生的。这院里住着的人,什么都
有了,就少一点奇特和随和;她好像什么都没有,而多的,恰恰是这难能可贵的奇
特和随和。
大来娘住的那单间,是这一趟平房紧东头把边儿的。以前,再往东一点儿,就
到了院子的尽头,就是版筑土填干打死夯起来的大厚围墙了。几个月前,白老二去
国境线那边办事,带回来一个十五六岁的吉斯姑娘和六七个那边的大木箱。箱盖一
律像面包似的拱起,用彩漆密密地画满东正教的许多图案。白老二着人紧靠这围墙
外,买了两亩地,又盖了个小院。围墙上挖了个门洞,沟通了两个院,它就算不得
把边儿的了。
说来也怪,买下那两亩地,挖地基砌墙圈,发现地当间不知几千百万年前砸进
一块巨石,这石头的大小真可抵一半间屋。这么大的石头没法挪。吉斯姑娘说,那
就住在这石头里面吧。白老二一听,大笑,说,这主意太神了。让人往石头里凿洞。
开门窗。内装修。在它旁边还盖了个面包房。奶牛房。常有四个轮子的牛牛车拉来
一袋袋面粉。这吉斯姑娘便穿着一身灰色的薄呢连衫裙,懒懒地坐在木板走廊的护
栏杆上,弹一把三角的六弦琴。她有个继父在她家乡当骑兵团团长。她最高兴的事,
就是继父过河到边界这边来看她。白老二比她继父还大两岁。继父一来,她就跟继
父住一个屋。白老二不从中作梗,因为这是早有协议的。他第一次去边界那面购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