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大来娘
的那一个,大不一样了。虽已经稍事歇息,但朱贵铃仍然显得疲倦,或者说,他一
点都不想掩饰自己所感受到的任何一点疲累,厌倦。以往光洁的脸面,。陡然灰黯、
肥厚,多肉的额角拥出三道明显的纹沟。揪然的微笑里,总流露出一种力不从心的
勉强。他已经不再喜欢穿洁白耀眼的衬衣,所有纯金的或水晶的袖扣,都被割下来,
埋到樟脑味儿极浓的箱底里去了。更多的时间里,他也穿起宽松的大裤脚口的便服,
似乎也觉得惟有圆口布鞋,才是最宜于得地气活血脉、通三阳接三阴的了。甚至还
对肖天放说过这样的话:“还是你爹想得开,早早地一甩手走了……”说话时,在
虚肿的眼泡皮底下,竟然闪烁出一丝湿润的泪光。
白老二见朱贵铃神色木然地在镇公所白漆地板大堂里落座,刚要叫人上茶端果
品,料场那边的枪声便响了。他猛地一痉挛,浑身僵直,回头冲朱贵铃喊了声:
“好你个朱贵铃,不是人操的!”便推开那两个想上前来缚住他的茶役,飞也似的
朝料场跑去。
但一切,都已经无法补救了。
昨天晚上,朱贵铃把肖天放紧急传唤到客栈,向他出示了兰州行营和省联防总
部联合签署的开枪令。这是他们刚派人送来的,也是多少天前就内定了的。肖天放
接过那纸开枪令,就像是接过一块无法举起来的大钢板。
肖天放憋出一头汗,只说了一个字:“我……”
朱贵铃长叹一声:“这一刻没有你,也没有我……”
肖天放颤颤地又喊了声:“指挥长……”
朱贵铃拔高了声音截住肖天放的话头,喊道:“你是军人!是个出色的军官!”
他不能让肖天放说下去。从省联防总部开来两卡车特务连的人,护送这一纸开枪令,
并且负责监督朱贵铃。肖天放执行该命令。他们已经完全占据了朱贵铃住的那个客
栈。在朱贵铃和肖天放说话的堂屋影壁后头便有他们的耳报,或许还有枪口。枪口
里的喘息。他知道,他们不执行,也总会有人来执行的。他们谁也救不了这局势,
犯不着为此把自己再送上军事法庭。
肖天放紧咬牙关,猛磕脚后跟,敬了个极为标准的军礼,攢着那一纸早已被手
心里的冷汗溻透了的开枪令,做了个向后转的动作,僵硬地回到了料场。
第一排枪并没向人身上打。子弹是擦着蜂拥而来的民工的头皮,奔树梢上去的。
树枝树叶和鸟窝里粘结着鸟屎的羽毛在空中飞溅。民工们乱了一阵。但有人喊:
“这是空枪。吓唬人哩。他们不敢真冲人打。别乱了套。上啊……”这时又响了第
二排枪。第二排枪仍没朝人身上发射。但这时却流出了最早的血。把守大门的士兵,
端着枪去堵再度冲过来的民工,他们挨了民工手中撬根和十字镐的砸。他们被挤倒,
被踩在兴奋疯狂到极点的民工的脚下。原先在货场里看管货料的那些民工,这时也
冲出去接应。于是当兵的再沉不住气了。他们用枪托打退了那几个跑在最前面的民
工,连滚带爬撤到第一道掩体里以后,据守在房上的机枪便开始叫响。这是正经瞄
准了人体的。没人再想到下一步和往后。开枪的只想制正住发黑的人群往上拥。发
黑的人群只知道发黑的臭汗在衣领子里往下流,粗胀的脖子上灼热的神经在嗵嗵直
跳。看不到谁倒下谁没倒下,也来不及知觉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