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大来娘
一放。
她没去看手谕。她似乎料到事情将会出现什么样的结局。她只是在等着那结局
的到来。
这些日子,天放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真的已经成了这两个会说会笑、也有胖嘟
嘟小手小脚、还会撒娇置气的娃娃的爹,不能相信天天跟自己睡一个被窝、枕一个
枕头的,就是自己的女人。她管他叫“孩子他爹”。他一有空就把玉娟大来抱到膝
盖头上。他胳肢他俩,作弄他俩,拼命地亲他俩,没尽没够地啜他俩的小手指、小
耳垂、小肚皮、小脚脚……没尽没够地惊喜:“我的娃娃?我的娃娃?”到晚上,
他几乎整夜整夜地不放过大来娘。他不知道该怎么跟她亲热,才能充分表示自己对
她的感激和喜爱。他常常突然地涌出泪水,把大来娘紧紧搂进怀里,拼命地箍住她,
不许她动弹,好像要把她完全挤进自己灼热而宽厚的胸膛里去,完全融合到一块。
她也总是由着他折腾,实在忍不住了,才哼上一哼,挣扎着说一句:“求求你……”
“我要走几天……”肖天放沉沉地说。
“不能不走?”大来娘眼圈红了。
“我是军人。”他端直了上身,捏紧两只钵头大的拳头,嗡嗡地说。
“把这身灰皮还给他们!”她突然叫了起来。灰黯的眼睛中,有一种他从未见
过的绝望神情。她从来没有这样对他大声嚷过,除了那天,她刚到哈捷拉吉里村,
求他相认的那一次。
“我是军人。”他又重复了一遍。
她不再说话了,只是怔怔地望着他。过了许多许多年,天放想起大来娘这一刻
的眼神,才省悟出,在那时,大来娘就知道,他和她这一分别,就再见不上面了。
这已经是他俩在一起的最后一刻了。她是知道后来将要发生的一切的。她是知道日
后必定会降临到他和他的儿女身上的那一切灾难的。她只不过没说罢了。你为什么
不说?难道在无地之外,真还有那样一种为千千万万个我们这样的凡人所不能掌握
的力量,约束住了你,使你不能说?
大来娘,你是应该说的啊!
在后来的岁月里,当已经完全往老里去的天放,蹒跚着,拄着手杖,用残存的
一条腿,走进阿伦古湖畔密不透风的大苇荡里,拨开一根根比大拇指还要粗的苇子
秆儿,忍受着跟刀片一样锋利的苇叶的拉割,去寻找大来娘失踪的处所时,他在心
里就这样喊叫:“大来娘,你应该早对我把这一切说清的。你干吗要留下我一个人
去遭受这一切磨难呢?我要是早知道了这一切,兴许还能让这些事不落到我这一家
人头上。你为什么不相信我能做到这一点?我是肖天放。我能做到别人做不到的事!
你听到了吗?我是天放啊——”
他最后悔的还是,当他向门口走去时,大来娘扑过来叫了声:“天放——”他
觉得大门口有爹,院子里有那些联队的老伙计,便轻轻推开了她,叫她“别这样”。
她就没再跟出屋去。他记得她立时地软瘫了,倚靠在板壁上,脸色灰黑,瘦而长的
手紧紧抓住门框,渴望的眼神一直跟着他。而他却照直走出了屋,再没回过头去…
…造孽啊……
假如能整个儿重活一遍,我愿意付出多死一千次的代价,去换取这一瞬间,再
多看她一眼。再回一次头……
那天下午民工们得知省政府经济资源委员会会同兰州行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