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尾声)
存扣一路走回舅舅家。身子有些疲沓,头有些昏,就先到房里躺下休息了,却左右睡不着。头脑中各种风景、人物、念头挤挤搡搡的,彼此穿梭渗透,如以前农村露天电影散场时的混乱和嘈杂。
这次回王家庄并没有想到会见到爱香。这么多年过去了,许多曾经亲密的人随着时光的流逝渐行渐远,淹没于记忆的海洋,如一条条潜游的鱼,在深水间悄无声息地游动。但这次却不期然和她见面了。仿佛冥冥中早就预先设计好了的安排,等着他,等着他的这次进入。这真是一次别开生面非同小可的重逢。时隔十六年,在他圆熟的三十五岁年纪,见到了他青梅竹马的幼年伙伴、少年时的红颜知己、跟他互献过处子之身的如花情人。让他做梦也想不到的是,他居然见到了一个和他少年时长得一模一样的男孩,而这个十六岁的被母亲命名为“亮存”的男孩居然是他的长子!——他就那么随随便便又猝不及防地一下子闯入了他的视野,就像一个天外来客。同样让他无限意外的是,他居然在这次会晤中“见”到了同样暌违十六年的……阿香——在那个热闹哄哄的贩粮船的酒桌上,他分明看见她孤零零的凄清的身影,茫然的眼睛……
一次不经意的会晤竟引出了这么多的内容!
这些内容让他喜悦,感叹,唏嘘,意外,震惊,忧伤,矛盾,焦急……
这些内容挤挤搡搡,彼此穿梭渗透……最后,两张清晰的面孔顽强地占据了他思维的层面——
亮存。
阿香。
于是,当他沉沉睡去时,这两个人就成了梦中的主题……
存扣拎着包匆匆赶到朱舍轮船码头,破败的如厨房大小的候船室却空无一人。大河茫茫,比先前宽阔了十倍。无数水鸟在远处的河心上下翻飞,仿佛在争啄着路过的一趟银鱼群,鸣啾声不绝。存扣当风而立,衣袂飘飘,黑发飞扬,举目寻觅着上游迟迟不来的班船,心急如焚。忽然,远处的水鸟炸开,一艘油漆斑驳的客轮昂着头鸣着汽笛鬼魅似的出现了,船头犁开滔天的巨浪,像山一样向存扣压过来……
下吴窑轮船码头。往吴窑中学急奔。街上的行人、两旁的店铺朝身后频闪。好像踏着风火轮……闯进了吴窑中学,满校园的红男绿女。问阿香,均摇头……正满头大汗彷徨无计时,前面蓊郁的树丛间腾起了炊烟,走近一看,一间红房子,木门紧闭,有白雾热气从门缝窗隙间袅袅溢出,饭香扑鼻……
推门而进——
里面有人。案板前,锅台上,炉膛前,几个素不相识的男人正各自忙碌着,谁也不看他一眼。一个女子坐在屋子中央的塑料凳上择着青菜,背对着他。虽然有些羸弱,但身体轮廓他是熟悉的……他就试着喊了一声:
“阿香!”
那个女子应声回头——果然是阿香!眉眼依旧,脸色苍白而清秀。她怔怔地站起来,手上兀自拿着两棵沾着泥土的青菜,审视着存扣,蚕豆大的泪珠从眼中涌出。他们互相靠近、拥抱……
食堂里的男人们倏然隐去。一个少年却出现在门口,背着书包,扶着门框,怯生生地叫了声“妈妈”。阿香和存扣分开了,对那男孩叫了声“永存”……
阿香和永存挎着大包小包跟存扣去轮船码头。这时候,一个少年骑着自行车从后面追了上来,却是亮存,伸手一巴掌把永存推了个趔趄,捉住存扣的臂,大声叫道:
“他是我爸爸!”
……
存扣在亮存的大叫声中醒了过来,浑身都湿透了,气直喘,心还在“怦怦”地大跳,好像刚打过一场篮球比赛。“我怎么做这样一个梦?”他回顾着方才梦中的情节,自问道。
梦往往是人内心最隐秘最真实的体现。存扣让自己的情绪平抑下来。他明白了梦中的主旨:一是要“搭救”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