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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都是没有疤痕的人
爆豆子了。

    铁匠站在他的铺子里摇脑壳:“这是么子世道——么子世道哦。”

    我们跟在唐司令这一群人的屁股后头跑,拐过街口,就躲在中和堂门口的那两尊石狮子后头不敢再朝前冲了。唐司令的人在一个眼镜店的檐下架迫击炮。我从石狮子的四只脚的空隙望过 去,看见街那边有麻袋堆起的街垒,子弹从那里朝我们这一面蝗虫一样飞过来。我吓得赶紧把 脑壳缩了下来。石狮子身上都打得麻麻点点了。有细碎的石屑溅到了我们的脑壳上来。

    我们有一点害怕,却有更多兴奋,也不记得四毛是怎么死掉的了。

    这就是我为什么要说这些日子是我们的节日的道理。

    后来我再也没有看到过那张钢盔下的漂亮年轻的脸以及被皮带扎得鼓鼓的胸脯了。因为解放路忽然没有枪声了。枪声转移到了别的地方。转移到了湘江河对岸。后来又转移到了湘江河 上游。有一天彭铁匠对他的学徒满伢子说:“河里的水不能呷啦。”

    “何解,师傅?”

    “听说他们在上游要炸掉农药厂,把滴滴畏都炸到河里头去,要毒死我们一城的人啦。”

    当时我们都听到了这话。当时我们一点都不怕。毒死一城的人,那是么子情景?想起来都有味。你走到哪条街上,脚边上都是尸体。呵呵呵,那是么子情景?别人都死光了,就剩下我们 院子里这些调皮伢崽,呵呵呵,那是么子情景?

    又过去了一些天,没听说有哪个被农药毒死了。呵呵呵,几多叫人失望。

    在失望的时候,我们同大脑壳他们又打了一架。我们把院子的大黑门栓起来,都爬到屋顶上, 拿弹弓射他们。他们躲在屋檐下,也拿弹弓射我们。小小的卵石,交叉地飞来飞去。弹到地上 或弹到瓦上,发出怪样的啸声,真的是好刺激。从上午一直打到下午,一点输赢都没有。于是大脑壳又喊停战。

    “你们派四个人,我们派四个人,玩杂架,赌子弹壳!”大脑壳站在街心朝墙上的我们喊。我们从墙上顺着苦楝树爬下来:“你们说个地方。”

    地方就在铁匠铺前头的街上。

    结果我们赢了。赢来的子弹壳装了满满两鞋盒。

    “我们讲和。”大脑壳朝和平哥哥伸出手来。“以后我们只打街外头的,自己街上的不打架 。”

    “说话要作数。”和平哥哥说。

    “扯卵淡是狗变的。”

    “扯卵淡是狗变的。”

    于是我们在街上就没有敌人了。

    没有敌人多少有点无聊。我们就把四毛偷出来的书找出来看。我拿了一本《林海雪原》,看到“白茹的心”那一节,心跳得有点不大对头。白茹,我脑壳里头的白茹,就是那张戴钢盔的年轻漂亮的脸。白茹,她有鼓鼓的胸脯。白茹,她现在不晓得在哪里。

    小狗到我跟前来:“日本鬼子好痞。”

    他手里拿的是一本《苦菜花》:“你看这一节。”

    顺着他手指的地方,我看到日本鬼子拿刺刀逼中国妇女跳奶铃舞。

    和平哥哥走过来,一把把书拿走,看了两页,就说:“将来我们院子里的细伢崽都参军,打到日本去,把日本的女人统统抓来,到我们潘后街来跳奶铃舞。”

    跳奶铃舞是么子样子?晚上我困不着觉,想了好久。后来我就困着了。我还是没想出来。

    潘后街上是没有枪声了。也没有炸农药厂一类的传闻了。也没有再看见过戴钢盔的人了。大脑壳他们和我们院子里的细伢崽并肩作战,打赢过东庆街那边的人。我们有点喜欢大脑壳了 。他的脑壳上挨了一棍子,包了好久的纱布,我们都说他像王成。他就在铁匠铺里拿起一把榔 头,喊道:“向我开炮!向我开——炮——!”朝后头一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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