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似的。我以前有只非常好的鸟,它那羽毛蓝中透紫,紫得发亮,像电镀过似的。脚上有三个圈,都是鸽子会得奖的标记。有个秃头出五十元钱,我没卖。六○年经济困难的时候,叫个王八蛋用汽枪打伤了,伤在小肚子上,里面有颗铅子。我母亲说,活不 了几天了,你干脆杀了改善一下伙食吧。我瞪了她一眼,后来我把它在城外土岗子上埋了。那样多鸽子也实在养不起了,那几年你知道,人都没吃的,一点烂菜帮子还捡了又捡。那些鸽子我一只没吃,全送人了,也不再问他们的下落。玩鸟的人是吃不下去的。
这些鸽子是我从牢里放出来以后,在家养病等待落实政策的这段时间里又养起来的。我爱人也不让我养,我说,我一不抽烟,二不喝酒,就这是嗜好,你还唠唠叨叨,她也就再没吭过声了。我爱人可是个很好的人,不要为这种事同她计较。我坐牢的时候,她为我吃了不少苦……你看,它落下来了,就是径直落在笼子上的那只!
叙述者的话
这确实是只非常精神的鸟儿,瞧它左顾右盼时的神情,多么洒脱。一双翅膀像剑一般收在两侧,它嘴上有一团殷红的肉瘤,同样殷红的脚趾轻捷而分明地走着细步。它望着你的那副神情,目不转睛,那样安祥。正凡转身去房里抓了一把米,走到院里,他刚张开手掌,这鸟儿便翅膀一张,轻巧地落在他手掌上。歇在屋檐上的鸟儿都咕噜起来了,他撒了些米在地上,鸽子纷纷落在他周围,在他脚前脚后啄食着。站在一群鸽子中间的正凡,个子不高,却粗壮结实,额头上已经有两道分明的皱纹,喉咙里学着鸽子鸣叫的咕噜声,却又显出几分孩子般的天真。
他是个镗工,专镗汽车发动机的底盘。一个底盘有百来十斤重。因为没有流水线,每加工一个都要上下搬动,没有臂力和腕力是不行的。他说,劳动竞赛的时候,他做到超过定额两倍多,没人干得过他。而目前他们厂子里没有足够的材料,分配的定额要他做的活,只要四个小时就足够了。不过,他现在身体已经垮了,还像十多年前那样干是顶不下来的。他在牢里带过好几个月的手铐,把一只手从肩上反转到颈后和另一只手在身背后铐在一起,一只胳膊弄脱臼了。可干些小件的活还是不成问题的,车、镗、铣、刨,哪种机床他还都能看。问题是他七六年的被捕还没有组织结论。为他的事公鸡找了燕萍,因为听说燕萍的父亲这回真的要恢复工作了,可能还当他文化革命前市委书记的职务。
公鸡的话
正凡不愿意呆在家里吃劳保,他要工作。我说你急什么?落得清闲。我要的就是时间,可我没时间。我倒是巴不得吃劳保,可我请几天假都困难,成天编写那种总结报告,鬼知道有什么用处,没有比浪费生命更痛苦的事情了。当你明白你的生命是有用的,当你明白你的生命应该用在什么事情上,当你明白而且坚信你做的事情是有益的,就没有比浪费你的时间,白白糟蹋自己的生命更使你痛苦不堪的事情了。我今年已经三十七岁了,如果我还能工作到六十岁,也只有二十三年时间,而在正经的八小时工作的时间里,都要去编写那种鬼也不看,毫无实际用途的报告、小结、总结、经验、年报之类的文字。今天要我写个大批判材料,明天要我写个工业学大庆的典型经验,而全市供电却严重不足。不错,全市已经清查出五十七个紧跟“四人帮”和犯有严重错误的人,可拿着稿子去念的人却还是天安门事件后亲自指挥在全市进行大追查的“四人帮”的打手。真正敢于在白色恐怖下挺身反对“四人帮”的英雄,像正凡这样的,问题照样挂着,不能回车间工作。没有比写这种报告更无聊的事情了。我要的是时间,快快要的是时问,我们都只能天天开夜车到深更半夜,节假日和星期天几乎从来没休息过,而那些屁事不做的人,他们都有的是时间。喝茶,看报,扯淡,一件鸡毛蒜皮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