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漏斗户”主
呢,从前不是有人已经对他讲过吗,这不是他一个人的问题,而是一大批人的问题啊。
陈奂生认为这是可以原谅的,因为他自己也想不出解决的办法。可是有一点,只是一点点,陈奂生却又着实不满,大家明明知道,双季稻的出米率比粳稻低百分之五到十,为什么从来没有一个人替农民算算这笔账。他陈奂生亏粮十年,至今细算算也只亏了一千三百五十九斤。如果加上由于挨饿节省的粮食也算这个数字,一共亏二千七百十八斤。以三七折计算,折成成品粮一千九百○二斤六两。可是十年中称四双季稻六千斤,按出米率低百分之七点五计算,就少吃了四百五十斤大米。占了总亏粮数的百分之二十三。难道连这一点都还不能改变吗?
陈奂生却不想说出来,因为这太小算了,真是只有他这样饿慌了的人才会这样小算。而且这又不是欺他一个人。按照他历来的看法,只要不是欺他一个人的事,也就不算是欺他。就算是真正的不公平,也会有比他强得多的人出来鸣冤,他有什么本事做出头椽子呢。
“还是再看看吧。”他肚里寻思,不敢再想下去,也看不到希望。
他看不到希望是对的。原来希望竟在他身后追赶着他,不在他的前面要他去追赶。
有一次,陈正清告诉他说:“要搞三定了。”他马上想起了七一年,坚决地摇摇头说:“空心沥团。”
“你不相信吗?”
“还是再看看吧。”他说,心里想:饿倒也罢,别再引诱我去想肉的味道了。
“你看好了,这次是一定的。”陈正清努力要说服他。
奂生闷闷地回答说:“再饿了一年看。”这意思是说,“三定”作为计划,也只有到七九年春才会制订,制订后会不会兑现,要到七九年冬才见分晓。远着呢,猪还没有生下来,倒想吃肉了!
秋忙过去了,分明是继夏熟大丰收以后的又一个大丰收,一大堆一大堆的粮食耀花了大家的眼睛,可是,陈奂生却在想着今年的年夜饭米去向哪家借。
一个星期六的傍晚,陈正清从学校回家,兴奋地大声对奂生说:“看你再不相信吧,今年就要照七一年的三定办法分配!”
这个声响是巨大的,即使不能把奂生心头的冰块融掉,也该把它震碎了。但震碎的冰块仍旧是坚硬的,他不愿意上当,也高声回答说:“说得太好听了!”
陈正清笑了:“我不来和你争,横竖是眼前的事情了。”
“看看再说吧。”他还是那句话。
可是,晚上他睡不着觉了。“要是真的呢?”这个念头缠住了他。但在别人面前却不肯问起,怕给人家笑。
谣传却愈来愈多,终于很快就证实了,队长传达三级干部会议公布的分配办法,同陈正清说的一模一样。陈奂生的心激动了,甚至一想到这件事就颤抖,他的希望炽烈地猛烧起来,又怕万一再被冷水泼灭。十年来额三倒四,倏忽万变的政策在他心上的投影还那么清晰而乱七八糟,使他迷信地感到“七一年”这三个字不像好兆。生怕再被一场恶梦缭绕。他强忍住心底的健羡,告诫自己说:“还是再看看吧。”
几天之内,生产队的方案造好了。在造方案的那几天,会计家里出出进进的人流整日不断,有的人一天去了七八次,最后会计只得把自己锁在房间里工作。但是一个总的数字大家都知道了,照七一年“三定”算,今年生产队超产了六万七千一百斤粮食。
“六——万——七——千—————百斤”,这个庞大的数字立即成为统治全体社员思想的权威,成为田间、场头、饭桌上。枕头边的唯一话题。每一个当家人都在灯光下拨着算盘珠子约摸估道计算着自家将会分到多少粮食,算完一遍又一遍,一遍一次惊怪地诧异是不是算错了,似乎不是他们自己在拨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