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反攻云南!”
上备战,人累垮了,敌人却连鬼影也没有见一个。幸好后来上级传达指示,说敌人搞疲劳战术,我们从此安心睡觉不再理会。
我们劳动的山坡对面就是今天令人谈毒色变的金三角,国界是一条不足两米宽的小河沟,两边山头上都覆盖着郁郁葱葱的森林。我们男知青常常站成一排,一齐把尿撒过国界,戏称“轰炸金三角”。“洋人街”坐落在我们连队对面山上,肉眼能看见许多铁皮房子掩映在绿树丛中,太阳一升起来,那些房顶就闪闪发光,像小时候看过的童话故事,令人遐想无限。但是指导员严肃指出,残害徐学惠的国民党残匪就是那里派出来的。敌人亡我之心不死,他们每时每刻都在企图复辟,妄想反攻大陆。还乡团回来了,我们就会千百万人头落地!
边疆七年,我的知青生活中像风一样刮过许多有关国民党反攻大陆的传说。比方五十年代,某寨子吊死我两名英勇的侦察员。某路口,敌人支起大锅将我方伤员(或者干部,或者农会主席)活活煮死。我没有想到的是,许多年以后自己将走进这些躲在金三角也就是历史帷幕后面的人群中间,成为一段特殊历史的揭秘者和书记员。
另一件事情是,八十年代末我重返农场,改革开放,边疆发展边贸,我终于有机会走进国境对面那座像乩语一样神秘邪恶的“洋人街”,了却一桩心愿。其实我看到这是座很平常的缅甸小镇,低矮的铁皮屋顶,飞舞着蚊虫苍蝇,充斥着垃圾和热带气息的肮脏街道,做生意的人群和骡马散发出令人恶心的汗酸味,毒贩公开向游客兜售毒品。在一座大房子跟前,当地人告诉我,这是从前的汉人(国民党)情报站,废弃多年,现在成了教堂。我驻足倾听,果然听见有呜呜呀呀的管风琴声从教堂的窗口飘出来。
我重重舒一口气,走出历史阴影,走到明亮的阳光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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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多金三角老人回忆说,1951年,反攻命令一下达,在国民党官兵中引起一片热烈欢呼。许多人流出激动的眼泪,对空鸣枪,扔帽子,还有人干脆蹲在地下嚎啕大哭,好像一群被告之可能回家的流浪孩子。
我在研究这段历史的时候曾经对此深感困惑。因为我不明白,这些丢盔卸甲的国民党残军难道没有一点自知之明,他们凭什么相信反攻大陆会成功?他们难道忘记仅仅一年前,他们是怎样从大陆狼狈逃出来的?他们难道真的不知道他们的对手比过去任何时候更加强大,而他们自己不过是一群虚张声势的流寇?
但是当我走进五十年前这群失败者中间,我的心情豁然开朗,因为我并不费力就找到答案所在。
在泰国北部城市清莱,一位参加过反攻云南的前国民党将军面对来访的大陆作家,极为感慨地叹息道:“我们同共产党打了几十年仗,还是不了解共产党。现在来看,反攻大陆完全是一厢情愿的事,因为我们根本不了解大陆,总认为人民站在我们一边。如果人民站在我们一边,国民党怎么会失败呢?……弄明白这个简单道理,我们用了五十年时间。”
在金三角小镇回海,另一位已经加入泰国籍的华侨老人平静地说:“什么叫鸿沟,什么叫仇恨?国民党被赶出大陆,赶出国境,这叫仇恨。广大官兵只能听见台湾宣传,相信一面之辞,这是鸿沟。台湾宣传说,共产党如何残暴,屠杀人民,共产共妻,老百姓怎样生灵涂炭,人民如何盼望国军回去解救他们,只要你们反共救国军一到,人民立即就会群起响应,以起义和战斗欢迎你们,共产党政权立刻就会像太阳下的冰雪一样土崩瓦解……你知道蔡锷北伐的故事,他是辛亥革命的功臣,我们把李主席看作金三角的蔡锷,反攻云南就是又一次北伐。如果我们有可能像现在这样常回大陆看看,谁还会相信那些幼稚可笑的政治谎言呢?问题在于,当时我们都相信了,而且深信不疑。”
我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