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树上一挂,惊讶地叫了一声:“哎呀!也不弄口棺木?”
“你不跟大队走,到这儿干啥来?”郑昆山首先起了反感。
“瞅你问的,俺到农场知道进哪间房子?”李翠翠擦擦头上的汗说,“俺是你的家里人,得跟你走哇!”
郑昆山白瞪了她一眼:“到场子去等我,这儿……”
李翠翠截断了他的话:“俺走累了,歇歇脚还不许?”
“到那边歇歇去!”郑昆山指了指苇塘间的小路。
“俺偏要在这儿歇脚。这儿有这棵歪脖树,还有块荫凉!”说着双腿一盘,坐在了土坡上。
“我在工作。”郑昆山气急败坏地提醒她。
“俺在歇脚。”她连眉毛也不抬,两眼盯着越挖越深的穴坑,并且继续发表议论说,“老郑,这也太难为人了!就这样把死人往湿土里一扔,俺兰考埋个死牲口还要铺上点木屑和干草呢!”
“翠翠——”郑昆山脸上的青筋跳了起来,“你……你给我走,你给我马上就走。”
“走!”她拍拍裤子上的尘土,钻进了苇塘,不一会儿,苇子窸窸窣窣地一阵响,李翠翠怀里抱着一捆隔年的枯干苇子走了回来。还没容郑昆山说话,便把那捆干苇子扔进穴坑,对挖坑的“头人”说:“把它摊开,再把被窝铺上,多少可以隔几天潮,让他全须全尾地躺几天,再喂地蛆!这饿死鬼实在太可怜了!”
“翠翠——”郑昆山两步跨过来,用手一拉她的袖口说,“你别在这儿胡说八道!你给我走。走——”
李翠翠一甩衣袖,挣脱开郑昆山的手,两眼瞪得溜溜回,挑着尖嗓门答道: “俺不走,俺就是不走。俺挨过饿,见着饿死鬼就心里难受。俺爷爷就是肚子没食饿死的,俺看见他想到了俺那好心肠的爷爷!”
“头人”手拿着那捆干苇子,站在齐腰深的穴坑里直愣愣地盯着郑昆山,他不知是该听科长的命令,还是该听“娘娘”的指示。其他几个人手拿铁锨,也大眼瞪小眼地愣在那儿,彼此面面相觑。索泓一装作对这个局面视而不见的样子,双手哆哆嗦嗦地掏着丁君的破棉袄口袋,但他眼角的余光,本能地投向了郑昆山——他担心郑昆山会暴跳起来,一巴掌把李翠翠给扇进穴坑。
郑昆山果然向穴坑旁奔去,他边走边把两手握成了拳头。
“头人”惊愕地张大了嘴巴。
那几个“氓爷”露出惊恐的神色。
索泓一失态地站了起来,紧张地屏住气张望着。
只有那个吃过李翠翠耳光的奸尸犯,很琐的目光中流露出幸灾乐祸的神气。他把那捆干苇子,从“头人”手里拿过去,扔出穴坑,挑唆地说:“右派就是反革命,是地道的‘敌矛’,对反革命哪能施仁政?!”他用一双卑琐的眼睛,看着郑昆山,期待着事态的进一步扩展。
郑昆山和李翠翠距离在缩短。李翠翠没吐出一个字,只是高挺着胸脯,两只圆圆的杏子眼,一眨不眨地盯视着郑昆山铁青的脸。真也怪了,那双他常年累月穿着的大头鞋,就像鞋底抹着万能胶一样,移动得越来越缓慢;那紧握着的双拳,也随着脚步节奏的慢板,而痉挛地松开。当他步到李翠翠面前,突然把视线转向那捆干干的芦苇,脚上凝集了全部的愤怒,狠狠把芦苇捆踢回到穴坑里,朝那奸尸犯怒目而视道:“还发哪门子愣,把苇子快点摊开。对于‘敌矛’,我们也讲人道主义!”
云开了。
火熄了。
一场虚惊过后,人们似乎都发现了还有降服捉鬼钟馗的人——这就是李翠翠。李翠翠为了给丈夫圆上脸面,滴水不漏地说:“郑科长也是一片好心,想快点埋葬死人,省得在这儿招一群群苍蝇和牛蛇!索泓一,行李检查完了吗?”
“完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