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苫布,不小心被压苫布的石头绊倒了,一头扎在石灰堆里。”索泓一闭口不提那女盲流,他怕事情张扬出去,队里追查“右派”罪行之外的“流氓”罪行。因为那是深更半夜,又只有他一个人在那儿看灰窑。劳改干部又都多疑,干脆不如编造瞎话。
“大风刮走了灰堆,你们可以再烧几窑,何必——”
“报告好心肠的大夫!”索泓一回答说,“您可以这么说,我可是来改造资产阶级世界观的:从这个角度来看,那几堆石灰比我的眼睛更重要。”
“你就是在台上,用一个空空的大海碗,变出水和鱼来的那个变魔术的?”大夫认出了常在台子上露面的索泓一。
“就是!就是!”
大夫先用剪刀剪好绷带。然后把索泓一的左右眼用药水洗了洗,给他眼里挤进去一些药膏,用绷带把他的左眼蒙上了:“本来该把你右眼也蒙上,但是妨碍你走路,你对付着先用右眼看路吧!我给你开一周的工伤假条!”说着,嚓地一声撕下一张假条。
索泓一把假条放回到小桌上:“谢谢大夫,我……我不想休息。”
医生严肃地告诫着索泓一:“你知道眼睛是人体中最娇嫩的视觉器官吗?它可不像你在台子上变魔术那样,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没有的东西可以变出来。眼睛如果瞎了一只,你可变不出另一只眼睛来!”
“对我来说,最重要的是早日蜕变成一个自食其力的公民。”索泓一向大夫表示心愿,“我的工作是夜班看守石灰窑,有一只能用的眼睛也就够了。”
“没进来以前,是党员?”大夫对他有了兴趣。
“不是。
“团员?”
“文工团团员。”
“大学毕业?”
“美院附中毕业。”
“……”大夫沉吟无语,他似乎在想什么。
“我走了!”索泓一转身推门。
“慢——”大夫先走到玻璃窗户旁,向外望了望,然后回身到一个上着锁的药柜前,捅开小锁,从药间里拿出一包软囊囊的东西,迅速地塞在他的手里,并用只有他一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说,“这是一包葡萄糖粉,专给干部中的特殊病号预备的。你拿去吃了它,多少可以增加一点你的热力。快走吧!”
索泓一接过这袋葡萄糖粉,向大夫鞠了个九十度大躬。平日他那张能说会道的嘴,此时像被糨糊粘住了一样,没说出一句表示感谢的话,他用那只露在绷带外面红红的眼睛,再一次向大夫表示了谢意,便推开房门。
大夫在后边叮嘱他:“别叫干部看见!”
“嗯!”他迅速地把那纸口袋揣进怀里。
“还要注意‘三只手’,别叫他们给扒走!”
“嗯!”索泓一的绷带被泪水涸湿了,“请问大夫,您……”
“我姓柴,柴禾棍的柴,我很欣赏你的才艺。”大夫关切地说,“你眼睛受伤的事情,我是要向你们郑科长汇报的。走吧!”
索泓一记得非常清楚,当他回到铁丝网内的劳教大院后,屋里的“同类”都出工了,空荡荡的房子静无一人。他第一个动作,就是颤颤惊惊地从怀里掏出那袋葡萄糖粉,用牙齿咬开纸袋的角角,像耗子吃食那样,用舌尖先舔了舔那滋补品。凭心说,他从昨天晚上到天亮,还一直没进一口食儿,极需热能的支持,但饥荒年代对食物的珍视感情,还是抑制住了他吃掉它的渴望。可是在这间屋子里,放在哪儿比较保险呢?塞进炕洞怕老鼠——饥荒年间的老鼠无所不吃,就连‘老右’的皮箱都被它们咬噬得像漏筛一样,四面都是洞眼;挂在铺位前的梁柱上?那更不行,高明的扒窃比“三盗九龙怀”的杨香武还有能耐,他们不需要进屋来偷,只需把一根竹竿头上绑上铁丝,就能从窗外把它钩走。索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