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谱。
他走上河沟那块青石板。
他像五角大师卓别林那样,变幻着脸谱。一会儿是人,一会儿是牛头、马面……
笑声。
掌声。
拳头声……
口号声……
“右派分子索泓一,你本来就是两面人。人是你的画皮,牛头、马面才是你的本色!”声音震耳欲聋。
他在青石板上低垂着头。
他在大舞台上抬起了头。
观众都不见了,只剩下满天星斗。
他在星斗照耀下的街市蹈蹈而行。
他在一所小四合院门口停步,想叩门又停下手。他离开小院,又折身回来,轻轻地叩打门扉:
“苏雪——”
“苏雪——”
“苏雪——”
声音一声高过一声。
苏雪好像正在九霄云外唱一只歌,歌声缥缈得像一缕游丝:
家门口 朝南开
牛头马面莫进来
“我要去劳动改造了!这是最后一次见面了。”
门眶当一声开了,门口站着李翠翠。
“你?”
“是俺!”
“你不是盲流吗?”
“俺找着落脚的码头了!进来吧!俺给你包饺子!”
索泓一哆嗦了一下,被冻得醒了过来。他没有首先想起李翠翠,却情不自禁地想起了苏雪。他和她原来在一个文工团搞舞台美术设计,后来索泓一以他一专多能的才艺,走上前台当了魔术演员,苏雪就好像围着恒星转动的一颗行星,向团里主动要求在前台给索泓一当演出助手。她卑纯透明,心地无邪,虽然每天台上台下围着他转,但没有向索泓一说过一句越界的话。直到索泓一被送往劳教收养所的早晨,他向工作了几年的美工室留恋地张望时,才发现她的头正探出窗口,泪眼汪汪地朝他看着呢!索泓一迅速低垂下头,迈步登上了吉普车。索泓一奇怪自己,为什么在这个石灰窑洞里做了这样一个梦,过去她在他身旁活泼得像个小松鼠,索泓一一直把她当成自己的小妹妹看待;现在,他蜷缩在灰窑的火墙上,倒真有点思念她了。想来想去他觉得他错过了命运曾经赐给他的第一次爱情;但他同时又有点为苏雪庆幸,如果……她不是会和他同样的不幸吗?!忽然,他又想起了盲流李翠翠,这个从河南兰考来的盲流姑娘,深夜沿着河沟走向哪儿去了?如果真能像他梦里梦见的那样,她找到了一个站脚的码头,当然是最好的结局,可是在这大山沟哪儿有她的存身之地呢!?
天亮了,他拖着疲惫的身子,艰难地登上窑顶,居高临下地向四周望了望,眼前山峦重叠,一条条盘山公路曲曲弯弯,拉运矿石的汽车,像一个个小火柴盒一样在山间蠕动。“但愿她又扒上矿车,去往火车站了!”索泓一默默地祝愿,“这里是劳改单位,没有她这只野鸽子落脚的树枝!”晨风顺着山嘴吹了进来,他感到左眼模糊不清了,忙下了灰窑往劳教队走去。他边走边擦着一滴滴涌出的泪水,只好先奔向铁丝网外的医务所求医。
穿白大褂的医生正背朝他在蒸煮针头,他借机向医生专门用来检查眼睛的放大镜里看了看,立刻惊愕地张大了嘴巴:他的右眼红得像八月的红枣,左眼只有窄窄的一条缝,周围肿胀得像是一个圆圆的红石榴。他有点怨恨起那个女盲流来了:窝窝头让她抢走吃了,还给他脸上添了一大一小的红石榴,这只野鸽子此时也许飞到了火车站了,却让他这个发了善心的人在这儿受罪。
“你这是怎么搞的?”大夫发现了他的眼伤。
“石灰迷的。”
“迷眼也不会这么严重啊!”大夫半信半疑。
“夜里风大,刮开了苫布,我忙不迭地去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