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年时代的善良,但他所具有的狡黠,还带有山沟农民的原始性和透明性,使他能够一目了然;但眼前的胡栓,铁青着脸若有所思,分明是有什么沉重心事憋在胸膛,却又引而不发,使他心里感到发怵。
“我去写黑板报吧?”他试探地投了块石子。
“等等。”
“我去下窑!”索泓一又说。
“甭忙。”
“胡队长,你有什么事只管说好了!”索泓一干脆先发“第一枪”,以求有所回应。
“是有一件事,正要问问你哩!”胡栓两条男子汉的浓眉中间,因皱眉之故隆起一个小小肉丘,他眼里毫不掩饰地流露出疑惑的狐光,劈头问道,“昨个儿我叫你写材料,你总该记得吧?”
“没忘。”索泓一连忙回答。
“材料你倒是写了,可又为啥把它撕成两半?”
突如其来的当头一“将”,索泓一脸色顿时红涨一片。他没有料想到粗粗拉拉的胡栓,能够提问他这个细节,因而没有任何设防,一时之间头脑有点发懵。有那么短短的霎间,他真想孤注一掷,把他真实的想法抖落出来,但他立刻想到,等待他的将是比“吴家小子”更为悲惨的下场。成了荒坟野鬼还倒好,只怕会重新戴上铁镯,送进大墙。形势迫使他必须迅速解除胡栓的狐疑。这对他并不困难,他脑瓜一转,立刻找出了答词。他避开胡栓目光,佯作回忆的神色,两眼望着墙外的巍峨青山说道:“胡队长你误解了我的用心,我昨天把材料写好以后,怎么看都不如人意,便一撕两半,想编一份更能说明问题的材料。趴在桌子上想来想去,绞尽脑汁也没编出新词儿来,本想把撕开的材料抄写一份,因这几天缺觉,自己便趴在桌子上睡住了!胡队长您想想(他把你字改称为您),我要是对阴阳谷怀有三心二意,昨天正下着雨,我把材料揉成纸团往院子一扔,材料就成浆了,何必还留在桌子上?!”
胡栓疑信掺半地瞥了他一眼,算作对他的回答。
“我说清楚了吗?”索泓一不自觉身子立正,作出在劳改队里,询问队长什么事情时的那种姿态。
大概任何时代的大小皇帝,都喜欢对他恭敬服贴的顺民。胡栓看索泓一这般虔诚,说了声:“你去写黑板报吧!”
索泓一心中的坠石落了地,他恨不得立刻离开这儿,但是胡栓又想起了什么事情似的,把索泓一从门坎里叫出来,吩咐道:“你尽快把这几间打扫干净的房子,布置起来,再把村里几块黑板都写满标语字画啥的。对了,你不是提出来要下窑吗?笔杆子的活儿干完了,我批准你下窑挖煤。”
过去,胡栓一直不同意他下窑,今个儿主动给他开了绿灯放行,使索泓一好生纳闷。胡栓一语倒了腹内心机,他对木呆呆的索泓一说:“你也知道,县委可要下来人了,你这外乡人在明眼的地方呆着,免不了要受些盘问。我看,你是不是先搬到盲流窑工的工棚去住,省得到时候费口舌。”
“阿弥陀佛!”索泓一心里暗暗地叫了一声。他巴不得躲开这块本来就不属于他的领地,钻到世人看不到的洞穴里去。尽管索泓一知道,在这个节骨眼上叫他离开大队部的院落,是那几张一撕两半的材料招起了胡栓的疑心,胡栓生怕县委来了人,他提供阴阳谷闹冥婚的实情;这倒也算歪打正着,是他求之不得的向往。他二话没说,哗啦一声把房门钥匙交给了胡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