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记里也有黑脸包公,要是那份材料挡不住他的驾,他要真来山旮旯明察暗访,首先例媚的还不是胡栓一家;人家一看小煤窑里窝着这么多盲流黑户,兴许放下阴婚不查,先抓阶级斗争,把你们个个问个瓶底朝天呢!”
这是索泓一没有料想到的,身不由己地打了个冷颤。
“咋的哩?”
“我没想得这么透。”索泓一透出一口问气来。
“你呀!没法夸你,你那一肚子文化水儿,兴许都变成人尿,顺下身尿出去湿了地皮了吧?”蔡桂凤不无轻蔑地瞟着索泓一,“堂堂亮亮的知识分子儿,瞅你那六神无主的劲儿,早对你说得舌头起老茧了,‘到啥山头,唱啥山歌’。你知道不?”
索泓一不住点头:“我记住了!”
“那就盼着我摇的卦显灵吧!‘干打雷,不见雨’,你在阴阳谷还能活得安生些。”
索泓一神经质地仰头看看天——天万里无云。
“那些赶脚的都往这儿瞅呢!我走了!”话音落地,蔡桂凤身子已经风摆柳一般朝驮夫们跑去了。
索泓一伤神地望着,毛驴队伍已停蹄在山梁的凹口,驮夫们不断抽响手中的响鞭,催促蔡桂凤跟上毛驴队伍。没有诉说一句感情话,彼此没有碰一下指头,她就匆匆离去了,身影越变越小,驮影越变越模糊,一层水雾般的东西遮住了他的视线 ——那是他眼眶中涌出的大滴泪珠。他实不知他为什么要落泪,是悲泣她?还是悲泣自己?仰或是悲泣她和他的共同命运?他说不清楚,他只觉忍不住,眼睛的上下闸门被热泪冲开了……
他强抑自己登山梁眺望她背影的欲念,顺势躺在山道旁的一块青石板上。眼前蓝天如洗,苍穹深远无垠,天之角有一群小小黑点逐渐变大,那是排成“人”字形的雁阵,由南而北,“掠过蓝天。他下意识地数了数,一共十三只,刚刚数过十三数字,一只掉在雁阵后边的孤雁,又从天之角飞掠而来,它哀鸣声声,似在呼唤着雁群等候它一下,它是属于这个群体中的一员。
人!
人!
人!
留在他眼帘中不断叠印的斑影,竟是一个雁阵飞成的“人”字。他坐起身子,目送着天堂中的“人”和蓝天溶合而一。而那只孤雁仍然在苦苦地追踪着雁群,奋力地扇动着翅膀,契而不舍地在天空追寻。他感到那只孤雁的精神博大可敬,因为它苦苦地眷恋着它的伙伴和它的群体——母亲,索泓一顿感自己的渺小和卑微,他不但不能去寻找属于他的群体世界,反而在寻找一个藏身的陀螺巢穴。尤其牵动他思绪的是,他看见那群飞出天际的雁群,又突然折飞回来,在天空环绕徘徊,寻找着失落了的儿女和旅伴。当那只孤雁终于追上雁群,空中撒下来一阵悦耳的雁鸣,之后零乱的队形重新编成人字,一直向北飞去,向北飞去……
大山重新恢复了宁静。这时索泓一才察觉到看雁阵看得脖颈酸痛,眼睛酸湿,他垂下头颅,心中如堵塞了团无头的乱丝。他心情灰黯到了极点,寂寞和孤独撕裂着他的心,有一霎间他认为自己已然死去了,化作了山野一缕青烟;但睁眼看看,他还活着,他机械地舒展了一下腿脚,人的官能反应完全正常。再看看身旁的大自然,万物都在挺拔地上长,那峰连峰的绿色,那坡连坡的野花,都展示着宇宙的永恒。惟有他是一株枯黄的败草,阳光春雨却无力对他催生,他顺手揪下一朵鹅黄色的小花,在鼻子下嗅着。这是紧贴着地皮开着的苦麻花,在迎春花、野刺梅花。紫喇叭花中间身量最矮,最缺乏夺目的姿色;可是它体躯内的浆液,毕竟发生了作用,吐蕊开花,显示出它生命应有的风采。天上的太阳老爷,并不因其缺乏姿容,而对它格外怪吝;地上的土地爷,也并不因其无装点地衣之容颜,而使其枯干死亡。看起来,天地之神对万物都等同对待,惟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