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脚使阴阳谷乱颤的大人物。但举目四望,那些黑洞洞的房子窗口,灯火多数已经熄灭,山区老乡又有早睡早起的习惯,此时怕早已坠入了南轲一梦;只有几盏稀疏的灯光,还在像孤星一样眨巴着眼睛、他不愿再用种种理由,来羁绊自己的双脚,选择那盏最亮的灯奔去,因为他记得在胡栓家喝酒时,他墙上悬着的是一盏贼亮的汽灯,也许那盏最亮的灯,能把他引向自己灵魂和她的灵魂同时得到解脱的彼岸。
山路曲里拐弯,他还要不断瞄准那盏亮灯迈步,没走出多远,手里这盏马灯就打碎了罩子,他索性顺手一掷,将马灯抛出老远,跟头流星地在山路上急行。那盏亮亮的灯火,总算是越来越近了,待等他走到跟前一看,他失望到了极点,原来这儿是小煤窑的洞口,几个满脸漆黑露出白白牙齿的煤黑子,披着长过了膝盖的二大棉袄,在灯下的火堆旁烤食着干粮。
“是画匠来了!画匠来了!”
“蹲下吃点热馍馍吧!”
“你到这儿干啥来?”
“…………”
是啊!你到这儿来干什么?索泓一自叹命运蹉跎,那盏鬼火把它引到黑鬼旁边来了。他神不守舍地向窑工们苦笑,询问去胡队长家的路该怎么走,又招来了七嘴八舌:
“三星快正南了,这么晚了你找他干毯啥?”
“他早和那扁脸老婆钻被窝哩!”
“胡噙!那是‘坐地炮’的铺身褥子,胡老大从不和他同房!”
“那儿——你看那个灯亮儿——”一个老实巴交的山汉,指着一盏缥缈的灯光说道,“他还没睡哩!那盏灯就是胡队长窗子透出来的!”
索泓一忘记向那山汉道谢,马不停蹄地折回原路,向那盏鬼火般的光亮奔去。他实在太疲累了,心神比双腿还疲惫,在一片冥冥的黑色中,他像听到一个遥远的声音:
“你堕落了,为那么一个粗俗下流的人!
“是苏雪吗?布尔乔亚式的感情和我诀别了!”
“你还记得我吗?”
“怎么不记得,你追逐我一直到了火车站台!”
“你和她发生了那样的事,那真是爱吗?”
“是爱。只有沉沦到底层的人,才理解这种爱的意义!”
“我是谁?”
“你是我最好的朋友,我直到死不会忘记你,但你把我忘记吧!我的身分是逃犯!生活把我们扯向了南北两极!”
只因为两个字:生活
她好像哭了,声音如秋雨淅沥……
她好像在笑,杏核眼笑圆了……
“你做得对!比在劳改农场时到底像一点男子汉了!”
“噢!翠翠你理解我……”
“俺在农场秧田里为你偷偷笑哩!”
“劳改队长‘恨透铁’好吗?”
“对俺很好,可是为你准备的仍是手铐!”
“我不恨他,他是忠实执行任务的警察!”
“俺恨自己没给你像她那么多!”
“别那么说,没有你我还是网中的囚鸟,河底的睡螺!”
…………
他清醒过来了,什么声音也没有。阴阳谷在天穹的黑色羽翼下,醉死了一般。只有林丛中有几只夜猫子,间或咯咯地笑两声,在万籁无声的山谷,引起群山的回鸣。
“夜猫子学名猫头鹰,是专门夜间出来捕鼠的益鸟。”索泓一机械地倒着两只脚,下意识地想着,“可惜,他们只能看见四只爪子的耗子,而看不到我这变了形的两条腿的耗子!”突然,有一种不吉祥的直感,闪电般地升上他的心头,民间传说中的猫头鹰,是灾难的象征,是不是他来迟了一步呢!
灯,还在亮着。
他,奋力向着灯亮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