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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驮铃响处,索泓一当真看见了头一个侏儒。

    他个头矮矮。大脑袋、粗脖儿,外带内八字脚。赶驴的驮夫们,都喊他“面缸胡”。这可能因为他体形没有曲线,从头到脚像一只盛粮食的缸瓮之故。虽说他外貌丑陋,但哄着毛驴队伍中的头驴,索泓一猜想:这侏儒一准是驮夫们的头头。

    进山的驮篓里驮的都是花花绿绿的东西,给这早春的荒谷,增加了一点春的色彩;特别是偏骑在押队毛驴上的一个年轻媳妇,简直和这荒坡秃岭的容颜有失谐和。时正四月,乍暖还寒,她穿着一件水红色的薄棉袄,葱绿色的裤子,在驴背上一颠一颠的露出一股与山野相悖的艳气,她和这群灰儿巴几的毛驴,以及满脸风尘的驴夫相比,若同是另个世界的东西,阳错阴差地错投到这太行山怀抱的野岭里来了。索泓一尾随着这只驴队,走在离驮子有二十米左右的地方,能恍恍惚惚看见这个小媳妇的脸盘儿:她约莫有三十岁里外,眉眼甜甜,脸上堆着莫名其妙的笑靥,仿佛眼前这荒芜的山谷和灰色的秃石、枯草对她说来都不存在,她正沉陷在什么有趣的回忆里——这真是个蛮有味儿的一副表情。从那些花花绿绿的东西上来看,索泓一曾认为她是个骑驴出嫁的媳妇,但是他很快否定了这个推测,因为她脚上穿着一双蒙住白布的白鞋——这是丧志而不是婚志。

    瞧那神情,她和这群驮夫并不陌生,无论哪个赶驴的汉子朝她笑,她都回报那男人一个笑眼。有时,她偏腿坐在驴背上,感到寂寞时,还拿声作调地和那“面缸胡”逗乐儿哩!“喂!胡(武)大郎,”她招猫逗狗地喊着,“这群人里,就你还是个光棍;眼珠子就别往上看了,你身高三尺,找个二尺半长的配对儿算了!”

    那侏儒身子虽矮,说话却高得过广播喇叭:“小白鞋,我想攀高攀上你哩!反正躺在炕上有找齐的地方,不就行了吗?!黑灯瞎火的,谁还分得出哪个是独穗的铁秆高粱,哪个是多穗的矬子高粱?”

    山弯里响起一阵哄笑……

    连毛驴也呜哇地叫唤起来。

    秃荒的山,蛮荒的人。索泓一找到了和这褐石秃岭底蕴一致的东西。尽管如此,索泓一对这女人,仍然百思不得一解。因为这些粗俗至极的话,并没使她有丝毫的不快和恼怒之情;正相反,她在驴背上也和那些驮夫一样,笑颤了腰。“真是少见的轻薄的女人相”,他想。

    事情并没到此结束。那女人笑了一阵,又一次向牵头驴的驮夫,笑嘻嘻地喊道: “我说‘面缸胡’,来上一段让大伙开开心吧!在弯弯山道上骑驴,可太门人了!”

    “行。不过得有来有往。”

    “说。

    “拿我开完了心你也得让驴把式们开开心。”那小矮子扭回脖子来,朝这女人叫道,“鸡蛋换醋[注],谁也不能亏了谁!”

    “行!”那女人脆脆地应了一声。

    那矬巴汉子“叭”地甩了个响鞭。在叮铃叮铃的驮铃声中,他扯开了破锣嗓子:

    山沟沟的毛驴一对儿灰

    小媳妇上驴赶脚的追

    小媳妇骑驴打洋个

    光着腚儿挽着个髻

    小白鞋儿水红袄

    里边裹着白娇娇

    小媳妇你可别害臊

    吹灯上炕咱睡觉……

    下边的词儿不堪入耳,索泓一只觉脸上臊热难耐。可在驮夫的嬉闹声中,那女人毫无羞耻神色,她在驴背上笑得前仰后合。好在毛驴识途,蹄子哒哒哒哒地迈得十分安稳;不然,索泓一真担心她会从驴背上滚下悬崖呢!只听她笑颤颤地回答那矬巴汉子说:“白姑奶奶正缺你这么个儿哩,有你我就省得断后了!”

    “给你种一个吧!”矬矬的侏儒停住了头驴,沿着驴驮子往后走,“你不是有言在先,让我们拿你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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