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下篇(2)-英木兰的生命传奇
,在解放后不久,她的父亲作为反革命被捕坐牢;她也因其父亲的问题,而被开除出上海震旦理工学院医科专业,后来听说经受过比我们劳改还要严酷的监狱生活。至于更具体的情况,他也无从知道,但他告诉我,想要了解她并不难,因为她的爱人王继昆是个老右,也在这儿劳改。
“你认为她为什么能有那么惊人的毅力?而又那么默默无言?”
葆琛君低声地回答我说:“反正不是‘老三篇’显灵!”
“那又是什么力量显灵?”
葆琛君突然反问了我一句:“你为什么关注这件事,是不是又犯了你作家的职业病了?”
我无言以答——我当真不知道一个女号的行为,为什么会对我产生这么大的诱惑。在我的小屋中,我曾与张沪探讨过英木兰的精神动力问题,她与葆琛君的看法一致,说我死去的文学梦,被这件不凡的事情,给重新点燃了。我极力否认这一点,我说我只是在浑浑噩噩的生活中,发现了并不浑噩的人——而且她是个女人。
轮到我进屋去看病了。她在为我看病,我则在仔细地审视她。致使她觉得我这个病号,目光中流露出异常。她先用手擦了擦她的脸,以为她的脸上带有什么污垢。我连忙低下了头,怕她把我看成一个流氓。
“名字?”她说话是简短的。
我告诉了她。这回轮到她来审视我了,她说她给张沪看过病,知道我们的一些情况。我没有在众目睽睽之下询及她爬大烟筒的事,这不仅因为看病的病号挺多,还因为我和她只是初见,在此时此刻我如果谈及这一问题,不仅十分莽撞,而且有失礼仪。所以她给我开了药,我立刻就走开了。但是她那形象,无论如何也不能让我把“无畏”这个字眼,与她联系在一起。她体态倒是并不单薄,但是她脸上那文文雅雅的气质,怎么能使人和爬高高的烟筒钩连在一块儿呢?直到很久之后,葆琛专为此事,带我去找了她的丈夫王继昆,后来又渐渐与她熟悉了,才算对英木兰的坚毅之举,有了铭刻于心的理解。这种理解不仅是对她个人的,也是对历史和社会的;还可以视为对一代知识分子的心路历程别一种类型的认知——因而,我在这里不能不多花费些笔墨,忠实地记录下这个劳改中的奇特人物。
她落生于1933年9月的北京,我与她同庚但她比我小着半岁,当我17岁那年,正在中专读书时,她已经成了阶下之囚了。按法律,不足18岁的未成年人,何以成囚?这是一个法律之蚀。反正她与几个在教会就读的同学,在同一天的晚上,都被带进了公安分局。逮捕她的理由一直是个谜:一个从小进了教会办的慈幼院的孩子,少年时代进了教会的辅仁女中,16岁进了震旦大学的年轻知识分子——即使是教会办的学校,她的家庭又是信奉天主教的世代家庭,似也没有被逮捕的理由——因为她当年才17岁呀!
进了分局对她震动比较大的,是从分局向提篮桥监狱的转移,持枪的武警,先把她们五花大绑地绑好,然后让她们两个人一对前后对齐——她当时有点心颤,以为是一颗子弹,可以射穿前后两个人的脑袋哩!但是武警并没有处决她们,而是把她们押送到了监狱。
英木兰说:“过了没有被枪决的一关,我就不知道什么是害怕了。由于当时我的年纪很小,倒觉得里边挺好玩的。牢房留给我的第一印象,就是四周的墙都是黑色的。还有使我觉得新鲜的,提篮桥监狱是一座上下相通的楼,从上可以直接看到下边,这个陌生的角落,使我有一种身在教堂的神秘感。当时,吃得当然比不上在学校,但是每吃一次鸡蛋,出于从小受到的教育,我都让给别人。我最小,我该这么做。当时我就懂得人活在世界上,没有比付出更神圣的事了。”
“付出”这两个字,对我很有启迪意义。所以我有如此的感受,与英木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