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下篇(10)-生命档案中的“马拉松”之役
,我必须去。”
“看谁?”
我开心他说:“一个老情人。”
他无可奈何地独自走了。我掉转车头,奔了天津。我之所以突然萌发了去天津一趟的念头,全然是被秋天萧萧的落叶所诱发。在前文提到,我在一厢情愿,自作多情的梦幻时分,曾给我的文学导师孙犁写过一封无地址的信,在骑车回京的路上看见漫天飞舞的落叶,我忽然又想起了孙犁。岁月逝水东流,也不知这位文学前辈身体怎么样了?何不借此时机,绕道天津去看望一下这位老人呢?!此意念一旦盘桓于心,就立刻抹不掉了,我就是这么直奔天津而去的。说实在话,我在当时没有任何求助于长者孙犁的念头——中国都到了这个份上,怕是连他都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我丝毫没有自我方面的考虑,一言以蔽之,只是为了看看我敬重的文学前辈。
可是当我到了天津之后,才想起不知道他是不是还住在《天津日报》的宿舍楼内,自己全凭着一时的孟浪,便有了骑车闯天津之举。我本想到报社去问问孙犁的住址,车子己然骑到报社门口了,内心却打起鼓来——悬挂在门口的“文革”大标语,使我望而却步。人家要问我的工作单位,我该如何回答?茶淀是个出了名的大劳改农场,天津人几乎无人不知,我这不是自找没趣吗!
我恋恋不舍地围着孙犁住的宅院转了几圈,最后的结果是掉转车把奔向北京。一来一回等于多绕出去五六十里路程,到北京时已然是深夜11点多钟了。受到母亲和儿子的盘诘,自然是意料之中的事儿。但是我从没后悔过这次徒劳的远行,因为此行至少证明我的梦幻虽然早已破灭;但是严酷的生活,却还没能杀死我燃烧于内心的激情。对于一个人来说,这或许是最珍贵的。如果一个人完全死了感情的火焰,只留下一个人的外壳,那就无异于行尸走肉了,不是吗?!
记得,时间到了1988年的冬天,我陪老作家康濯同志去看望孙犁同志时,我曾向长者孙犁提及这一段往事。孙犁同志听罢大笑不止,他说:“你应该勇敢地走进来,那时候我也是被冲击的对象。我不但不会嫌弃你,还要与你一块喝稀粥吃烧饼——就像今天吃的一样。”
但是当时我确实没勇气进孙犁同志的家,出于政治道德和对长者的爱戴,我还是割舍了对这位前辈的思念之情——这是我“马拉松”档案中一次特殊的记录。我很看重这份记录,因为我是个人,不是个没有灵魂的躯体;我敬重真正的作家,我鄙薄在作家的桂冠之下“光着屁股的皇帝”。
公元1969年,是我难忘的一年。在这一年里,我不仅仅留下了裸体干活的历史,也有了磨练自己的意志的“马拉松记录”。劳改的路还看不见尽头,要活下去我必须坚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