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下篇(8)-三个同类相继驾返“瑶池”
自杀的轮回“游戏”:在团河他是用一根绳子,来到老巢他依然“照方抓药”。第一次他自挂于一个窝棚里,被同类救了下来;第二次,队长专门派积极分子毛振甫看守他,他换了个地方,躲到厕所背后的墙根,再次把脖子伸进死亡的圆圈,不幸的是又有人发现了他,他被同类从那个绳套中抱了下来;第三次,他开动一个化学系大学生的智慧,在大白天没有人注意他的时刻,溜到房后同类们晒被褥的洋灰杆子旁,钻进自拴的那个○形套套。同类们都出工在田,看守他的毛君大意失职——他终于去了他向往已久的去处。待人们发现他的时候,他已面色紫青,停止了呼吸。同类们急不可待地把他放倒在地上,大个子尹长宙对他进行人工呼吸——但是一切都为时过晚,陆浩青的魂魄离开了他不愿意呆下去的地方,飞向了他几次争取、几次失败,最后终于获得成功的鬼城丰都。
此事对我震动极大,虽然他自杀于东区,西区的同类们听到消息后,还是足足议论了好一段日子。多数同类都在感伤之余,感到自己的怯懦。前文提及到的“林妹妹”自投什刹海,曾使我们苟且偷安的同类,无以面对勇者;此时有良知的同类,又受到一次灵魂的震撼。
但是前面两个同类的死,都不具有第三个自戕者的丰富内涵。他名叫敖乃松,上海人,曾就读于南开大学物理系。此君本是改造中的积极分子,他之所以结束自己的生命,很大程度上是出于他的自悔。据知情人告诉我,敖君昔日曾有过误伤同类的行径——被伤害的不是陌生的同类,而是他同类中的知己。其实,在改造期间,为了争取个人的前途,不顾别人死活的人,在老右中不乏其人。但在前途的梦幻破灭之后,能有敖乃松勇气者,几乎是后无来者——从这个意义上讲,他是屹立在苦难年代的知识分子面前的一座丰碑。
这个悲凉的故事发生在一个秋天。有一天劳改队搬家(从一个队调往另一个队),同类们看见敖乃松把他的行李装在了搬家的大车上,但是到了新的地方,却发现敖乃松失踪了,以他的表现来说,没有人怀疑他会逃跑,或者出什么背离改造经伦的事情。
大家纷纷议论着他可能的去向:
“是不是去买什么东西去了?”
“再远的地方也该回来了。”
……
其中一个同类,忽然想起了他近日的异常。就在搬家的前一两天,敖君像有什么心事似的,给全组的成员们,每人送了一点东西。在劳改队内,没有什么贵重的东西可送,不外是笔记本、圆珠笔一类的东西。这个重要的发现,使同类们立刻不安起来。但是大家刚刚来到一个新的中队,苦于不知他的去向,没有办法寻觅他的踪迹。过了一两大,队长才下令让他们到一个水塘去打捞敖乃松的尸体。他的死并不是干部首先发现的,有一个场外的老乡来场里割草,发现了溺水而亡的死者。使同类们震惊的是,他是以一种超常的方式来结束自己的生命的——他用一根绳子捆着自己的脚,绳子的另一头拴在了水塘边的一棵树上,然后把他的头浸在了水塘里,直到停止了呼吸。这种死亡手段的选择,需要的不仅是勇气,还要有义无返顾的坚毅。因为当死者感到溺水时的痛苦时,是可以改弦易辙回到生者的世界中来的,他只要两手用力支撑着塘坡,身子缓缓向后移动,就可以自我解脱死亡。可是这位敖乃松,就像他的名字一样,硬是在水波中浸死了自己。
当同类们提着绳索,把他拉上岸来的时候,发现了他十分简短的死亡遗言,大意是让来寻找他的同类,不必下水去捞他,秋天的水太凉,容易得病着凉——只需像拉网一样,把绳子往上一拉,就会把他拉上来云云。同类们正是如此这般把他拉出水塘的,但是看了他的遗言之后,不仅在场的老右目瞪口呆,就连那位姓温的队长,也为之感叹了好一会儿。劳改农场自杀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