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上篇(8)-第一次回家探母
才知道,管界内的被专政对象多得很——我因为是初涉雷区,自然是充满了不安。也算凑巧,在胡同的拐弯的地方,碰上了昔日管理我们那一片的片警小刘,我只管低头走路,自然是他首先发现了我。
“喂,你回来了?”
我过去总叫他小刘,此时却喊不出这个称呼。我连连点头:“农场放假一天。”
“你现在在哪个劳改农场?”
我如实告诉了他。
“好好劳动,国家总有一天会用上你们知识分子的。”
我见他态度和蔼,便大着胆子对他说道:“刘同志(是不该称同志的,但我找不到更为合适的称呼),我家里只有一老一小……”
他马上打断了我的话说:“我明白你的意思。”
“多麻烦你了。”
话也只说了这么多。他虽然不忌讳我,但我怕给人家找麻烦。在那个岁月,一个身穿警服的人,主动与一个等同于反革命的右派打声招呼,就算是有胆子的了——我有这方面的自知之明。回到家里,与母亲说起路遇小刘的事儿,母亲告诉我,他曾来过我的家,问过有什么困难,能做到这一点,至少不是势利眼的小人。中午,母亲给我烙的肉饼——当时的肉是定量供应,我那一顿肉饼,大概吃掉了一老一小全月的猪肉。
下午,我与儿子享受了天伦之乐。他把一棵画满火车的纸,一张张地摊开在床上。他说这是火车站,他长大了要去当火车司机。我笑,妈笑,他也笑。本来我是要去看看刘绍棠的,但觉得刚刚回家,就离开家去办个人的事,是会让老母亲和小儿子伤心的——加上当时电话还很不普及,无论去哪个朋友家一趟,都得有半天的时间。要知道,这一老一小是我灵魂的一个组成部分,三年多梦魂萦绕的感情断桥,是难用半天时间弥合起来的。
在我记忆中,那是最短的一天。黄昏来得比任何一天都早,母亲为了叫我早点返场,提前做好了晚饭。但是待我要踏上归途时,小儿子哭闹着不叫我走。见到儿子流泪,我的心都碎了——还是母亲柔中有刚,严于理性,她把孙子揽在自己怀中,同时挥手催我上路——我是在心爱的儿子的哭声中,上了公共汽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