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上篇(7)-挖湖造山的记忆
的那一轮骄阳。我们去了当年挖湖造山的老地方,山没有了,水也寻觅不到(原来是准备引进凤河水来造湖的),眼前只有一个大大的圆土坑,它的四周是一堆堆的乱土。
可是这儿曾留下我的多少记忆?我和我的同类们又在这儿流下过多少汗水?我印象中最为深刻的,连浮肿号都主动要求上阵参与挖湖造山——我的学长赵岳,永远吃不饱的徐继和,还有相当数量的饥饿后遗症患者,都到“桃花源”中来修建梦中的“伊甸园”,希望通过艰苦的劳动,有一个好的表现——因为此时正是我们这个受难群落的多梦季节。
记得,徐继和在那段日子里,还演出过震动了所有同类的一幕戏剧。有一天,他实在感到肚饥难耐,去伙房偷吃了一些白面馒头还嫌不够,他居然敢到干部办公室,去吃董指导员桌子上的葡萄。他偷吃完了之后,还在董的桌子上,留下这样一张纸条:我又犯了错误,把您的葡萄给吃了。我自知这是十分错误的,但是我无法管住我这张嘴。您批我斗我我都心甘情愿地接受。这是知识分子留在那个年代的真实印迹。这个十分奇特的事例,虽然在同类中引起了不小的非议,但是董对这一问题,并没有过于认真。在例行的小队长会议上,他说: “徐继和是二小队的,王贵峰你应对他进行批评。一个人最可怕的,是没了自尊自爱——他一来到这儿,我已经对他说过这一点了,在垃圾堆上捡烟屁股抽,这不像是受过大学教育的人。”过了不久,在工地上吃中午饭的时候,徐继和又当众出过一次洋相:他与同类打赌,说他的肚子是无底洞——就像人工湖的坑,有多少馒头他都能揣下去。同类中不缺喜欢逗乐的人,便想办法给他节约下十几个馒头,看这个大肚汉的表演。最后馒头倒是吃光了,但是肚子却胀得解不开裤腰带了。没有办法,几个同类还要帮他去解腰带——因为他急于要去大便。此事,引得同类们大笑不止。成了徐继和留在人工湖的一则《笑林广记》。
此事,也传进董的耳朵,但董对这件事没有过问。我想,一定是董对饥饿后遗症渐渐有了深刻的理解之后,才有了对徐继和的这种宽容。按说,当时的粮食定量是不少了。在劳动工地上,中午每个人四个馒头一碗菜,可是仍然有人觉得填不饱肚皮。与我一个小队的刘士康、郭锷权,几乎每天都要从我手里要走一个馒头,我实在不知他们的肠胃与我的有什么不同——因为我和他们一样,每天都要挥动锹镐,与他们耗费着同样的热能。
有一次,在工地休息的时候,我和学长赵岳坐在了一块儿。我要他为我解疑,他说他饿怕了,便有了这种精神上的遗留。在茶淀农场时,他见过一件使他终生难忘的事:有一个浮肿号去见上帝了,当时他们分场仅有的那口活棺木不够运死人用的,便临时打了一口薄木棺材。正当同号们为他钉棺木的钉子时,分场场长走了过来,他打开棺木的上盖,有意无意地摸了摸死者的脑袋,发现他还有体温。他又把耳朵伸到死者的鼻翼之下听了听,发现死者恢复了呼吸。场长马上命令把人抬出来,结果这个已然进了阎王殿的囚号,又活了过来。赵岳与他在大炕上为邻,每天看他摆弄他那被钉棺木的钉子钉破的衣裳,并说要一辈子保存下来,当作死亡纪念品。赵岳被他的死而后生吓怕了。本来他的肚子就空,加上那纪念品每天在他眼前晃来晃去——他便有了见东西就往嘴里塞的习惯。
听赵岳一说,我似乎对徐继和与他的行为有了一点儿理性的认知——他们像是得了某一种疾病似的,看见食物就会产生不可抗拒的条件反射。但是他们也来工地挖湖造山了,其体力和精神的付出,都要比正常的人多。特别是徐继和,说他身体缺少热能吧,可是他在严冬时节,专爱赤臂裸胸地大干——这至少说明他尽管染上饥饿的神经质,心里也还有一个美好的梦想,就是在艰苦的环境中有个良好的表现,以达到早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