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上篇(5)-逃号张志华回来了
,尽可能原汁原味地呈现给读者。
“有一天晚上,我正在伊犁的一个小旅馆里,想着我将来的出路时,有人轻轻叩门。我打开屋门后,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低着头走了进来。
“‘你找我?’
“小姑娘欲言又止。
“‘我不认识你呀!’张志华说。
“那小姑娘把头低得挨近了胸脯,终于说明了她的来意:‘我……我是……来卖身的。’
“我听出她的口音来了,她是个四川妹子。一场大饥饿,使得天府之国的不少女娃到这儿来谋生。我在伊犁街头,已经见到过不少,但是不知道她们是以卖身求生的。维熙,我当时是个独身男人,又从未尝过女人的滋味,在最初的那一霎间,我当真动了男人的情欲。可是当我用手托起她的下巴时,我的心颤抖了——她不过十五六岁的样子,而且那沾满污垢的小脸上,还残留着没有洗净的泪痕。我是个人,不是个两条腿的畜生,我这个落难者,怎么能欺负一个落难到这儿的小女娃呢!
“她看我又坐回到炕沿上,便说:‘大哥,我求求你了。我啥子都晓得,我是第一次不顾脸面,走到你这儿来的,你就帮帮我,破了我的身吧!你不干我,早早晚晚我也得走这条路。,说着,这个小姑娘跪倒在我的面前。
“我把她搀扶了起来,给她拍拍身上的土,对这个小姑娘说道:‘我帮你,你可得听我的。’
“‘我听。’
“‘按年岁讲,我可以当你的爸爸了。那桩事儿,你万万不能做!你要是真走这条路,是自跳万丈深渊。将来大饥饿过去,你还怎么见人?这块地方,不是你的久留之地,怎么说也得回你们四川,你要是真听我的话,我给你路费,你坐火车回家去,说不定你爸妈这个时候,正眼巴巴地等着你回家呢!’
“小姑娘哭得像个泪人一般。这时她才说出她们一群女娃,是一块儿跑出来的。四川本来是个大米粮川,但是在这饥年,饿死了不少的乡亲。于是她们听说新疆生活比哪儿都好,就偷偷地扒上火车,到这大沙漠中来了——当她们感到中国在哪儿都不易谋生时,就想到邪路上来了。
“维熙,我无力对那一群女娃有所帮助,但对这个与我有苦难缘分的小姑娘,还是不失良知地把她送到火车站,给她打好了车票,并目送她离开新疆。临上车时,她哭着叫了我一声‘干爸’,然后又说要跟我一块儿去受罪——哪怕是地狱也好。她说的都是孩子话,她连老右是什么货色都不知道,她是一朵刚开花,就碰上了这倒霉的饥饿年代——她需要的是母爱父爱,她需要的是学校,她需要的是书本。”
团河农场虽非天堂,但是我听到的却是一首天堂的安魂曲。张志华身为逃号,能够在极度困顿的生活中,自控人性中之恶,张扬人性中之美,以地狱魔鬼的身份,演出一幕天堂里的美神舞蹈,实在是难能可贵。之后,他因没有一张合法的身份证明,不敢在新疆久留,便开始了流浪生活。当他浪迹到上海时,曾去看望了林昭;后又浪迹到了杭州,在西子湖畔久久踯躅。本来这只自由鸟,是不会折断翅膀的——当时吃饭需要粮票,而张志华的粮票,是藏在用气门芯串成的裤腰带里(即把粮票卷成小纸卷,塞在气门芯的空间中);之所以如此,是因为在当时粮票十分珍贵,它可以换取一切东西,而这种私下交易,又属于非法行径。有一次张志华在以粮票兑换钱的时候,遇到一个便衣警察——于是他的厄运便开始了:几经审查,他不得不交代他是一个逃号,茶淀农场派干部把他押回农场,又马上把张君转移到老右集中的团河三畲庄来。这就是张志华飞出乌笼,又重返鸟笼的全部经过。
当时凤河的水已经结冰,但张君的这一段带有传奇色彩的生活,使我心中的冰砣在春水中解冻。我没有叛逆生活的勇气,但我非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