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上篇(5)-逃号张志华回来了
我在第一部中,曾写到老右中的惟一逃号张志华。他趁出工提前往工地运送工具之际,从荒芜的茶淀逃走了。我不记得是哪一天,张志华又突然出现在我们面前了。在劳改队中的逃跑行为,当然可以以仇视无产阶级专政的罪名,对其进行判刑,但是张君逃离劳改队有一年多的光景,归队后居然仅仅做了一个书面检查,就算是过了鬼门关。最初,我以为是张志华自动投案,得到了宽大处理。否!他是浪迹到江南杭州后,被当地公安机关抓捕归来的。
张志华是个文学迷,因而很快成为我患难中的朋友。这个来自于北京大学新闻系的学生,是个绝顶聪明的人。他与北大中的谭天荣,以及同系的女才子林昭(“文革”中被枪决于上海),是北大第一批被打成右派分子的人。也许是文学的缘分,他到了三畲庄不久,就坦诚地向我倾诉了他外逃后的一切。
“我是个有血有肉的大活人,我热爱自由。”他说,“我在茶淀时,时时刻刻都在寻找出逃的时机。那天早上,我逃出界河后(指环绕于农场四周的金钟河),便南下了广州。”
“钱从哪儿来?”我对他的行动充满了好奇。
“既然是想去自由天地,当然是早有经济上的准备。我在衣缝里藏了一些钱,以备急用。”他说,“当时我不敢在茶淀小站上车,而是到了远离这方水土的地方,登上火车的。好在当时队长并没能及时发现我的逃跑,因而我得以很快到了广州。”
在我所接触的同类中,除了以死来抗议五七年反右的沈林澄(见)和清华来的学生陆浩清(后边将提及此君)之外,敢于以行动去寻找自由的,张志华是第一个。他到了广州后,没有钱住旅馆,也不敢去住旅馆,便在火车站、正在兴建的空房或管道中夜宿。在流浪者中间,他认识了一些从新疆来南方作生意的小贩,小贩们告诉他从广州往新疆贩运打火机的火石,能赚些钱来维持生活——一个知识分子,由于受到过道德教育,是很难变成“三只手”,以偷窃为生的。他按照维吾尔族兄弟们的提示,从此开始了贩运火石的勾当。可以想象,这是一桩十分艰辛的工作,他第一次买了火石之后,身上已经没钱买车票了,只好与那些新疆来的小贩们,靠扒火车去往新疆。从中国的东南边唾,到中国的大西北,要斜穿整个的中国版图,其中之甘苦可想而知。
“好在我是从地狱中逃出来的魔鬼,什么酸甜苦辣都经历过了,因而并没有大多的感伤和刺激。但我的那些同行,都是合法的公民,只有我是个“黑五类”中的老五——并且是逃出劳改农场的逃犯,一旦被发现,其后果是不言而喻的。”张志华对我讲述这段往事时,我们正在凤河河堤上栽种果树,同挖一个树坑,同栽一棵桃树。除了昔日乾隆皇帝留下的亭台以外,我的其他同类们,都距离我们至少5米,因而没有人能听到我和他在说些什么,“还算幸运,我历经了有半个多月的行程,终于到达了大沙漠中的喀什。一块小小的火石,不过一毫米长,在广州二三分钱,到了那块地方,能卖到八九分钱。那玩艺体积又小,因而我头一次贩运,就赚了好几百块。第二次……第三次……我就成了个富翁。其间,我给福建老家,买过两块名牌手表,从广州寄了回去,剩下的钱,我想就在大西北安身立命了。”
张君这番谈话,对当时的我来说,就像听天书般的神奇。我内心虽然十分敬佩他的勇敢,并从他的无畏之中,窥视到了我的懦弱;但是在当时,我仍然不能深刻地认知他这种叛离的思想意义。张君还告诉我,后来,因为在大饥饿中,从全国各地逃往新疆谋生的人大多,新疆开始清查外来人口,他觉得生存中有了某种不安,不得不重新开始流浪生活。在他开始浪迹生涯的前夕,发生了一件使我对张君肃然起敬,并永生难以忘怀的美丽故事——这故事我一直铭记至今。现在我把志华那一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