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她把我们送出铁门,并没跟我们一块去鸡房,这表明她既对我们明以法纪,又给予我们应当享受的信任。
我们并排往鸡舍走去。我仰着头,她低着头。在穿过女号的菜园时,正在地里栽瓜点三的女囚,莫不用惊异的目光向我们行注目礼。她们头戴无檐的圆帽,身穿黑色囚衣,大概出于久不见男性的缘故,目光千奇百怪的。当然,有不少女囚用微笑向陶莹莹打招呼;但我理解,那些微笑包含的成分非常复杂:“陶莹莹!你真是鸡群之鹤,谁有和男人一块走路的权利呀?只有你——”“干嘛总低着头,仰起脸来走路嘛,让那大脑门的小伙子看看你,哼!保险他会……”叶涛,这都是我当时的胡思乱想,也许人家比出家的尼姑还厌恶红尘呢!
“穿过菜园,人渐渐稀疏了,我们只管往前走,谁也不说一句话。每到拐弯的地方,我就主动放慢脚步,好让她快走几步,示意去鸡舍的方向。只有在这一霎间,我才有可能看见她的侧影。她虽然是个医生,但也毫无例外地穿着黑色囚服。由于囚服上下一般粗,因而无法估量她的身材。但有一点我看得十分清楚,也许是由于黑色囚服当作天然底色的原因吧,她微露在外边的每个部位,都白得象雪。”
“我为了看清她的脸,有意装着系鞋带的样子,蹲在那儿等她回头。果然,我的心思没有白费,她听不见我的脚步声便回过头来。我的天响!真想不到在这兔子不拉屎的地方,居然会藏着个‘维纳斯’……不,这样形容她太抽象了。你看过电影《柳堡的故事》吗?她那张脸就象那部电影里的女主角的脸庞,不但眉眼都长得很是地方,而且面部线条显得十分柔和——一句话,是个恬静而俊秀的人儿。其实,我面前并没有镜子,但我突然感到我的丑陋。浓重的自卑感一下涌进了我的心扉。我……我赶忙低下了头。”
“老弟!人在神不守舍的当儿,往往会闹出笑话来的,就在我那心慌意乱的霎间,出了点不应该出的丑,刚才我对你说了。我蹲在那儿是装出系鞋带的样子,鬼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在我精神开小差的瞬间,竟将系得好好的鞋带,一下给解开了:当我站起来迈步向前走的时候,她抬了一下圆圆的下巴额,示意我的鞋带真地开了,然后转过身去。我从她微微颤动着的肩膀猜测,她一定是在笑我痴呆。
“我的脸蓦地涨红了。因为在世界上没有比做了蠢事,又被人家识破了更难为情的事情了。而我的慌乱行为,等于把我的心思,一下都贴到了大脑门上。我能不感到耳根发烧吗?泼出去的水已经收不回来了,我索性遮丑地蹲在那儿,使劲系着被我解开的鞋带。我暗暗骂着自己:‘你呀!真是个不怕死的鬼!这是你作罗曼蒂克的梦的地方吗?说不定岗楼上的警卫正朝这里张望呢!你身旁是个什么人?囚犯,一个地地道道的囚犯。不要看她象个黑衣修女,说不定是个杀人犯哩!不然,为什么这么年轻就穿上了囚衣?’想起这些,我昏热的脑子开始冷却下来,匆匆系好鞋带儿站起身来往前走。
“我估计此时我脸上的表情,一定象块冰。她向我瞥了一眼,对我瞬息间的感情变幻露出了吃惊的神色,吃惊就叫她吃惊吧!我范汉儒虽说也是个‘二劳改’,比她强不了多少,但我毕竟是没穿囚衣的人。严格地说,这个鬼地方我是不该来的,是那阵强台风把我硬卷了过来,叫我这颗草籽在这儿落地生根的。我和她虽然走在一条路上,实则是界限分得清清楚楚。
“向这边拐弯。”她开口了。
我尾随着她,一声不吭。
“那儿就是我们队的鸡房了。”她用手指了指。
“我淡淡地看了一眼,没有多余的话。
“你们队养了多少只鸡?”她开始询问我。
“六百多只。”不回答是不礼貌的。
“几个饲养人员?”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