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姚期”的行动。诚然,在队列前向 “右派”坦率地检查他作风粗鲁,已经表现了他超越一般劳改干部的水平;但一个负责改造人的队长,自己肚子还“咕噜噜”叫,却主动拿出也许连自己孩子都舍不得吃的东西,给一个专政对象,则还是罕见的新闻。
“你不相信?”
“仅仅是不太理解。”
“你看,这是他的手巾,上边还印着‘公安’字样呢?”他把鸡蛋抖落在地下,又把手巾展开在我的眼前,“老弟!社会是形形色色的人组成的,过去你是个写书的,应当比我理解得更清楚。人是有情物嘛!要是照你这个逻辑推理,拉甫列涅夫的《第四十一》,不早就被打入阴曹地府了吗?可是它一直流传着,你还对我称赞过这部小说哩!”
“那个典型环境和这儿不一样!”我争辩着。
“正因为不一样,‘黑姚期’的品质才显得更可贵。”范汉儒对着我耳朵高声说,“我本来死活不接他这兜鸡蛋,他对我发火了,嚷道:‘你是不是嫌太少?这是两只母鸡一个星期下的蛋。我没给孩子,没给老婆,给你拿来是看你还有中国人的骨头:将来政策松动一点,你还能为老百姓办点好事。这不是给你解馋的,是为了你能活着出去,懂吗?’叶涛,不知为什么,我鼻子发酸,‘吧嗒吧嗒’地掉下泪来……”
我沉默了。
他也若有所思。
“将来如果我还能拿笔,我一定不漏下这个‘黑姚期’,这个人物可很有嚼头……” 我对着一轮明月,内心十分感慨。
“能忘了我吗?”他指着自己的脑门。
“忘不了。”我笑了,“但你这‘六点钟’可是个反面典型,发牢骚,讲怪话,说什么后代人挖出你这具‘木乃伊’来,‘可以研究我们这个时代的政治、经济、文化……’”
“怪话要讲,活还得干。”他磕开一个煮熟的鸡蛋递给我,“无论怎么说咱们都是炎黄子孙,‘祖国’这个字眼对我们来说,永远是至高无上的……别说这些抽象的东西了,吃!吃了就能活下去。‘二一添作五’,咱俩一人七个。”
“单数不吉利。”我推给他一个鸡蛋。
他反而滚过来两个鸡蛋。
我把这两个鸡蛋又推了回去:“你是‘鸡倌’,理应你多吃两个。”
他忽然象想起了什么事情似的,用手指叩打着大脑门说:“对了!今天是农历六月二十四,正好是我的生日。让我们这两只属公鸡的,永远记住今天头上的月亮,永远记住在劳改队的这次夜宴吧!”
这,就是范汉儒把一根羽毛,卷在信笺之内的寓意所在……
有两性生存的地方就有爱情。“大劳改”和“二劳改”的罗曼史就是
在这片荒芜的土地上开始的
列车不知疲倦地奔跑着。
保定早已被甩在后边……
石家庄又风驰而过……
列车闯出了长长隧洞……
列车开进了高山峡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