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是个七老八十的旅客。或是肺气肿病急性发作的哑巴,只能喘息而不能讲话,我急匆匆挂上电话,那将是一个医生的失职。
“喂!喂——”我呼叫着。
“请您对准话筒讲话!”我加大了音量。
“假如您无力说话,请您按一下床头的电铃。”我焦急地向对方喊着,“按铃之后,您楼层的服务员。就会到您的房间去的,您可以向他表明意思,让服务员代您向我讲话。”我先用中文说了一个医生该说的话,唯恐患者是位“老外”,我又用英语表达了上述意思。然后,紧握电话听筒,等待着对方的回答。
我的全部诚挚没有得到如期的回报,对方依然沉默。我想,也许这位患者正在按照我的吩咐,用电铃招呼服务员,便全神贯注地耳夹听筒,用爱心和耐心等待回音。
对方咳嗽了一声,表示他并没有放下电话,但还是没有作答。我等待着,短短的七八分钟,恍若半个世纪般的漫长,直到我夹着电话听筒的耳朵和脖子都微微酸痛,要放下电话时,对方才有了回声:
“真对不起,请问你是柳琪小姐吗?”
轮到我沉默了。沉默之后就是火药爆炸:“这是搞的什么恶作剧?你看看手表,现在是凌晨一点二十分。请你自重一点,别打搅夜班医生的工作。”饭店经理的助手,是个奶油小生。从我到饭店第一天起,他就像影子般地追逐我,我认定这个电话是他打来的,因而反弹回去的无异于一颗导弹。
真是个倒霉的漫漫冬夜,患者来就诊的没有几个,魔鬼般的电话却接连不断。它撕碎了我的平静,搅乱了我的安宁。挑开窗帘,我漫无目的地向街道眺望,夜安静而深沉,只有立交桥的周围,闪烁着一辆辆汽车南来北往、东去西行的红色尾灯的弧光。
我的目光久久地追随着那些移动着的闪亮的弧光,第一次感到我所在的饭店像座水不流动的囚笼。我喜欢喧闹奔腾的江河。昔日我们军区疗养院就耸立在森林之畔的浑江江岸。我愿意穿被人称为“绿皮”的军装,愿意戴女兵的大壳帽,一句话,我喜欢绿色。森林是深绿的,江水是淡绿的,女军医穿的是介乎于深绿和淡绿之间的橄榄绿。我曾和女友们发誓,在这儿生活一辈子,只为生命中充满诗意的绿荫。
命运却像那座立体交叉桥般地曲里拐弯,我做梦也没梦见过我有朝一日会告别浑江,告别森林,到这粉尘弥漫的大城市里来。两年前的某一天,我接到罗圈胡同街道委员会拍来的一封加急电报,说父母双双病危,叫我见电速归。初读电文时,我并不十分惊愕,认为这是父母要我回家探亲的一个借口;因为双亲刚刚迈进五十岁的门坎,我春节回京省亲时,他们所在的工厂,刚刚为他们作过全面体检,二老身上没发现一点毛病。记得爸爸还兴奋地对我说过:“小琪,看样儿,我和你妈可以争取当寿星佬了。我双眼视力至今还是1.5,你妈的视力1.2,居全厂之冠!” 现在电文说父母双双病危,该不会是编造“天方夜谭”的新童话吧?
几读电文之后,我的额头,淌下冷汗,不容忽视的是:爸妈骗我回去,何必非签署“街道委员会”的名称?何必拍来“加急”电报?我模模糊糊地意识到家中一定出了什么意外事故,这事故没发生在工厂,而是发生在家宅。我哥远在南方的珠海经商,父母住在只有六间平房的独门独院,如发生什么意外灾祸,街道委员会自然责无旁贷,因而这一纸电文绝无虚假!
列车隆隆南下,在滚滚的车轮声中,我曾有无数个猜想:是煤气罐爆炸?还是电缆线起火?或许是被汽车撞伤了?要不就是古宅欠修,房屋在暴雨中倒塌——从电视中知道,北京今年是个淫雨连绵的夏季。
万万没料到,待我赶回北京的时候,父母尸体已经火化完毕,双双进了八宝山的老山骨灰堂。这突如其来的打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