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迎春顺从地闭上了眼睛,老伴儿的身影消失了。
不一会儿,我就听到了老伴儿轻轻的鼾声。她实在太累了,从她离开桃花渡,走了多远多远的路?她不知辛苦地工作,像老母鸡那样孵出三只雏鸟,这三只雏鸟,一扑楞翅膀都飞离了巢穴。现在,她在孵化第四只没有家族血统关系的雏鸟,并在她身上倾注了全部的爱心。我和春桃一块为你祈祷,但愿当你展翅天空时,不要像前边三只鸟儿那样。
“老头子,你想我腿缝流下来的三个血疙瘩吗?”春桃的嘴唇微动着,发出蝉抖薄翼般轻轻的声音。
你不是睡着了吗?我的老伴!
“我装作睡着了,是为了叫迎春入睡!”春桃说,“我昨晚翻了一下日历,离清明还有一周的时间。我就翻来复去睡不着觉了。”
老伴儿!你睡吧。你会支撑不住的!
“我的安慰一半在迎春身上,一半在迎春的眼窝里。我是桃花渡一个野丫头,我支撑得住,你不是说世界上女人大都比男人寿命长吗?我要把迎春拉扯成人,我要活成百岁寿星,看尽人间的清澈和浑浊!”
我有点想老三!
“为什么?”
她在哥仨中,原来是最听话的孩子!可是一阵风把她也吹走了,比她大哥二哥走得更远,居然飘泊到了美国。
“像个梦!”
是个梦。
“怨我支持她进了那个歌舞团,成了轰动全国的大明星!”
老伴!不怨你,就是她不走红,她也会飞离这块故土的。你忘了,这一切,都缘于那个日本军人的小铜佛?
“当时,我正在南方海滨疗养院。回家后,听你对我讲起过,许多细节,我都记不清了。”
解放初期,如果我们把那尊小铜佛留作纪念,长期保存在家里,顶多给老大多提供一点揭发他爸妈的材料,还不至于引起牛怡的见异思迁。偏偏我们把它捐献给抗日战争纪念馆筹备处了,就引发了连你我做梦也梦不到的事情。
老伴儿,你到南方疗养是在一九八四年的冬天。你飞走了不几天的一个上午,我在部里正在主持部务会议,纪念馆的一个负责同志,突然打电话给我的办公室秘书,说有个日本朋友急于见我,如果我工作太忙,见见我的家属也可以。因为此君次日就要飞回东京,我没多想,就把歌舞团的电话号码告诉了秘书,让秘书转告日本朋友,如有急事可以找她。晚上,由她把事情再转告我,因为我一天会议缠身,而且是离不开的主角。
晚上,我正在灯下看会议文件,牛怡来了。不是她一个人来,还带来了一个文质彬彬的日本青年。迈进门坎,还没容牛怡介绍,他就先朝我鞠了一个大躬,用咬舌的中国话说:“我叫松本五郎,请您多多关照!”
老三对我叙述了详细情况:他叫松本五郎,他在日本一家开设在美国的电脑分公司工作。由于业务关系,他来中国谈生意,归国前他参观抗日战争陈列馆,无意间发现了那个日本军人的护身佛,讲解员讲解这尊小铜佛来历时,道出生前佩挂这个的日本军人,军衔大佐,在河北井陉被我军击毙,姓氏松本。松本五郎恳请讲解员,叫他仔细看看这尊小铜佛,讲解员便从玻璃柜拿出来,让他过目。“五郎”看罢,顿时跪拜在地,因为这位日本军人,是他的先父。
最初,他向陈列馆提出,用高额美元将其购买归家,被馆方负责人婉拒;他后又恳求,要会见一下把护身佛赠给展览馆的人,馆里工作人员,见他心诚意切,便查阅了赠物登记卡片,查出我牛耘的名字!
老伴儿,世界之大,无奇不有,谁能想到电话找我会是为这件事呢!这位松本五郎的出现,曾使我瞬间产生了晕眩的迷离之感,而这“天方夜谭”确是真的,而不是作家笔下的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