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页
张凤兰觉得欠人家点什么。
正在这问不下去,答不上来的尴尬时刻,刘述怀回家来了。
他穿着一套旧中山制服,推着一辆旧车,车把上挂着一个旧包,用车轮子顶开门往里走。
“老刘,来客人了!”张凤兰赶忙起身。
他抬头看了看,看到坐在角落旧沙发上的方芳,略点了点头,把车推向床脚边的一个狭窄地带。那里正是一个空挡,正好支下一辆车,好像当初盖房时就是这么设计的。
刘述怀从车把上取下他的旧包,方芳忙站起来自我介绍:
“我是报社的记者,想采访一下你们的家庭。”
她没有伸出手去,他也没有伸出手来。
“好,你们谈吧!”他拎着包往外走。
张凤兰一把拦住他:
“老刘,你别走呀,记者还要找你谈呢!”
找他谈?方芳不记得自己说过这话。是张凤兰急中生智,觉得只有把老刘攥住才能过关。
“唔,好吧!”
刘述怀顺手把手上的包放在窗台的痰盂上。手提包大,痰盂口小,只好斜躺着。
方芳打量此人:衣着陈旧,脸也灰扑扑的透着一股子旧色。两眼大而无神,像两盏蒙满灰尘的旧灯泡。真是一个平平常常的人。难怪张凤兰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她不想再重复刚才向他妻子提出的那些问题。一个连同丈夫初次见面的地点都忘得干干净净的人,是乏味的人,一个连初次见面的地点都被妻子忘得干干净净的丈夫,必定是个更乏味的人。她不想问,心灰意懒。
“刚才方同志还问我,咱们头一回见面是在哪儿呢?”
“喔?”他用一只大手抹了抹脸,问妻子:“在哪儿?”
“问你呢!”
他又抹来抹去,不知要抹去什么,只说:
“忘了。”
走吧!应该结束这场极其无味的采访了。方芳站起来,客气中含着冷淡:
“时间不早了,我该走了。我本来是想搞点家庭调查,随便谈谈……”
客人要走,张凤兰如释重负。她起身送客,也把刘述怀推起来。
方芳走着,不说两句话显得太冷淡,又说:
“本来还想问问,你们这个家庭是怎么过的?”
“凑合过呗!”张凤兰答得挺快。
“是啊,凑合过呗!”刘述怀接着说,妇唱夫随。
如果到此为止,客人走了,主人回了,什么事情都不会发生。当然,这将是一次失败的采访。每个记者在自己的采访生涯中都会遇到这样的失败。方芳很快就会把它遗忘。
刘述怀也是接过妻子的话,随便说的。送客人嘛,总得说点什么。口中念念有词,心中并无所想。心里没有什么,说话也就随便。他跟着说出来的一句话,本来也是无意的,随口那么一说。可是,这句话一出口,顿时使事情发生了戏剧性的变化。拉上的大幕又拉开了。
这时,他们正好走到院儿门口。方芳同张凤兰握手告别,转身又同刘述怀握别。刘述怀正说道:
“其实,哪家不是凑合着过?千万个家庭都像瞎子过河——自个儿摸着慢慢过呗!”
方芳眼前一亮,她的手忘了抽回,她的眼盯着他。他原来极不平常。一双眼睛炯炯有神。平常的是那间屋子。极矮的房檐,极旧的门窗,就在这矮房旧窗前,站着一个极有光彩的人。
“我下次再来!”方芳留下一句话,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