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伊秋
家的隔绝,是一种主动的、积极的隔绝。我出于对外部的恐惧,或者说,是一种心理方面的残疾,始终不肯冒险对外界做出探寻式的姿态,使自己有机会得以与这个团体中的伙伴发生真实的接触。这种恐惧感,直到今天依然如此。我顽固地不愿意承认这样一个事实:收敛或者放弃自己的个人化,把生命中的普遍化向外界彻底敞开大门,这就等于为自己的生存敞开了方便之门;而反过来,就等于为自己的死亡敞开了大门。
这一天的学习,我们在一起没有做成功课,伊秋拿出她父母的照片让我看,那些黑白旧式照片已经边角损缺,颜色泛黄。伊秋告诉了我许多她的身世。当然,这些身世是伊秋从她的叔父那里听说的。
伊秋的父亲曾是一位小学校长,是个身材高大、仪表堂堂的大好人。平时,他在学校里为人处世显得谨慎、懦弱、周到而谦恭,但实际上他的内心却极易被外界干扰,性情郁闷而紧张,而且胆小如鼠。她的母亲曾是话剧团的一名演员,泼辣、开朗、妩媚而性感,虽然没有读过多少书,缺乏良好的教养,但她总是透出一股子肤浅、大胆的热情和欲望,对男人充满了幻想和冲动,所以她曾是本地区男性公民眼中“收视率”极高的“明星”,被男人们你争我夺。伊秋的父亲在经过了八年之久的求爱之后,终于以学识和本份获得了她母亲的青睬。他们于1964年初结婚。次年就生下秉承了母亲姿色和父亲的顺从的小伊秋。
但时世不济,好景不长。1968年在小伊秋三岁的时候,她的内心焦虑的父亲,再也承受不了当时中国正在发生的那一场政治运动的格斗与厮杀。有一天夜里,他被勒令与两个死人睡在一起,一个是刚刚被红卫兵打死的女教师,另一个是“畏罪跳楼自杀”的教务主任。他被要求躺在两具尸体中间,并不停地用手摸它们,以便于第二天可以“头脑清醒”地交代问题。整整一夜的折磨,他的懦弱的神经终于崩溃。第二天天蒙蒙亮,趁看守昏昏沉沉睡着之际,逃出牛棚。回到家中。就在这个一月里的寒冷的清晨,在太阳升起之前。他的抑郁懦弱的本性忽然失控,爆发成狂躁症,酿造了全家同归于尽的惨幕。
小伊秋被路人从河水里捞出来时,已是奄奄一息,身体上有几处被剪刀刺扎的伤口。可以想象、她的父亲先抱着小伊秋来到河边,随身带着剪刀。当小伊秋看见爸爸满脸凶狠,就不住央求地说着,“爸爸,我听话。爸爸,我不闹。”他给了自己的小女儿几刀之后,依然听到她气息微弱地央求着,“爸爸,我听话。”他再也下不了手,把她丢进了河里。
伊秋父母的尸体,是在郊外一片斜斜的秃树林里一同被发现的,他们分别吊挂在两棵相邻的树上。
几年前的一个夏天,伊秋的父亲曾与单位里的同事来过这里休假避暑,当时,这片林子的前前后后。桃树林绽满一大朵一大朵粉红色的花,实在是一片世外桃园,一个灰乎乎的都市里道具场景一般的充满浪漫情调的地方。而这一片四周环绕的桃树林的中间地带,是一片完全倾斜四十五度角的小白桦林。可以想象,这一片斜斜的白桦林给伊秋的父亲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发现现场的是一个清早起来锻炼身体的妇女,据她说,她当时在附近的另一片林子里做着扭腰运动,那一边的地势相对于伊秋父母这边的斜树林子要高出一些。她先是模模糊糊看到一个男人模样的人站立在一株秃树前,他的帽子压得很低,几乎遮住整张脸孔。她觉得挺奇怪,这么冷的天一个人站在那儿一动不动做什么呢?然后,她就看到了旁边的另一棵树的。还站立着一个女人模样的人,头发向下披散垂下来。
她想、这肯定是一对偷偷摸摸无法公开谈恋爱的男女。她一边扔摆腰肢。一边心不在焉地向远处这对男女瞥上一眼。最初.她看到他们一动不动,只是有些奇怪,但是,这种僵立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