跌落
将来给党委、特别是对我本人提意见。”
梆子老太安静下来了,心里的气往下泄,既然常书记承认自己“左”了,她还能“端正”吗?
“我需要清理一下脑袋了!”常书记沉痛地说,“‘文革’中我赔了两根肋骨,重新工作以后,却搞了好多‘左’的名堂……”完全是痛心疾首的神色,对大家说, “我给你们也贯穿过不少错误的东西,咱们应该一起清理……”
梆子老太有点难受,她忽然想哭,不是为常书记难受,而是为自己……会议结束后,她端直走出公社院子,又走出了大门。到这里来开会,大约是最后一次了,既然贫协取消了,她就什么干部也不是了!心里激起一股酸渍渍的东西,腿脚都软了,简直跟做梦一样啊!现在,她又是什么头衔也不披挂的那个弹花匠胡景荣家里的老婆了……
梆子老太在田野里的大路上走着。收割过麦子的土地上,秋庄稼又罩上一层淡淡的嫩绿。天空高远,热气蒸腾,人们躲在屋里歇晌,还不到后晌出工的时间,田野里静静悄悄。
——“黄桂英同志,睡觉也睁着一只眼!”
——“人家是哄得憨狗咬石狮子……”
那些胖的或瘦的各级领导的脸孔,和景荣老五憨厚的黑脸同时在眼前迭印;那些领导们热情赞扬她的话,和景荣老五的冷言冷语同时在耳朵边响起,不光彩的记忆啊!
包谷苗儿蓬蓬勃勃长起来了,棉花已经开花坐桃了,一片连一片的包谷,一块接一块的棉花,田野这样静溢。梆子老太走着,真想坐在地楞上,放声痛哭一场,胸间的酸水积得盛不下了,哭一场,也许会轻松一下。既没有丧事,又没有闹家庭纠纷,平白无故地在这儿哭嚎,遇见路过的熟人,会怎么说她呢?
梆子老太终于忍住没有哭,走回梆子井村了。从来也没有像今天感到如此疲倦。走到村口,梆子井村通往南坡和河川的几条土路上,男男女女扛着工具去出工。从楞坎上朝河川里一瞅,在白杨参天的机耕大路和灌溉大渠交叉的拱桥上,站着两个人,梆子井大队支部书记胡长海和新任大队长胡振武,两人穿着汗夹,站在一堆,对着广阔的河川指指点点,大声说着什么。她心中不知是一种什么滋味,转头走回村子里去了。
走过代销店门口的时候,她听见几个婆娘说话的声音:
“多日不见梆子老太,怪想的……嘿嘿嘿!”
“你想听她敲梆子了?耳朵刚清闲下来……”
“梆子长,梆子短,梆子从早敲到晚。不怕风刮日头晒,单怕梆子黄老太…… 哈哈哈……”
“嘻嘻嘻……”
梆子老太吐一口唾沫,走过去了,真是墙倒众人推!
她一走进院子,看见景荣老五扛着长柄锄头,准备去出工。梆子老太再也忍不住,扑到景荣老五怀里,失声痛哭了。
“这……咋咧?”景荣老五扔下锄头,扶住老伴,“看人家盯见……笑话……”
“唉嗨嗨嗨嗨……”梆子老太浑身都软了。
“这……”景荣老五也难受了。他能理知老婆的心情。虽然她过去不听他的话,而今落到这样难受的地步,他不给她宽心,还有谁呢?她毕竟跟他过了一辈子穷苦日子,给他缝衣绱鞋,虽然针脚粗放,总是能在下雪以前穿上棉衣,春天来到时换上单衫啊!再说,她是被人家哄弄得昏头昏脑了,没主见的傻女人……
“我现时才明白……”梆子老太被老汉搀扶进屋里,拍打着景荣老五的胸膛,哭着说,“只你是……我的……实在的亲人……”
景荣老五也难受了,鼻腔酸酸的,抽一下鼻子,想再安慰老伴几句,却没词儿了。许久,他只能用自己的老话安慰说:“过去的事……错的对的,都甭想了!咱过咱的……日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