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天的棉花糖(十一)
豆的母亲用了很大的气力才把马尾弓从红豆的手上掰开,红豆的手却伸不直,依旧保持了那种指形做有节奏的颤动。
妈,我饿了。
我给你做。
妈,我要喝奶。
红豆妈钉在了那里。不动。脸上的皱纹全挂了下来。
妈,红豆抬起头说,屋檐上挂了一排奶子,我要喝奶。
红豆的妈听了这话一屁股坐在了天井的地砖上。冬季就是在这样的时刻来临的。
天冷得相当快。梧桐树叶如丧家的狗跟着风走走停停。许多人的脸被腌在冬季的风里,上了一层霜。优美的植物相继死去,只剩下根与水泥同一种色彩。人们说冷。人们抱怨鬼天气。人们在冬天说夏天好,就像在夏天说冬天好。
咖啡屋里挤了许多人。不因为咖啡,因为空调。咖啡屋里没有自然光,用了杂色彩灯及茶色镜子的反射。人就像置身于想像里。在那里接吻、吸烟、做生意。声音都很低、如咖啡的色质。
红豆坐在我的对面。左侧是一堵镜子墙,把小咖啡屋拉得极有纵深感。我们坐在中间,一半实,一半虚。我们断断续续地说话,断断续续地喝雀巢。雀巢像我们的政治一样,有越来越高的透明度。红豆新理了发,头发吹得很高。这样的造型使他显得陌生,不像红豆他自己。屋子里的色调与音乐柔化了红豆,使红豆越发渴望倾诉。红豆说了很多的话,没有逻辑,时空也相当混杂,完全是现代派的叙述方式,他的眼睛依旧很大,只是失去了水分,显得滞钝。双眼皮的两道折皱拉得也很松弛,看人时就有了似是而非的无精打采。后来红豆说,我的胃又疼了,就不再说话。脸上的样子一直在疼。我说我送你回去。红豆笑笑,在哪里都疼。我说那就别喝咖啡了,我给你买杯莲子汤。红豆说好。
我转回的时候红豆坐在那里不动。他的脸转了过去,对着镜子。他在正视镜子里的自己。我注意到身后的窗子正打开了一扇,窗上面也有一面镜子,这两面镜子把红豆拉得相当长,许多红豆就在咖啡屋里无限地延伸了下去,从我这里直到宇宙的角落没有尽头和归宿。我看得见红豆咖啡色的目光,他的目光已经走到宇宙的外面去了。我捏着莲子汤的票根,说红豆。
红豆把脸移向我,眼睛却没有离开镜子。红豆指着镜子对我说:quot;你快看,那是红豆。quot;我看见红豆的灵魂从他的眼睛里飞到镜子的那头去了。我站在那里,不敢动了。
这时候服务小姐走过来,说,先生,您的莲子汤。
quot;那是红豆,quot;红豆说,quot;你看见没有,那是红豆。quot;
我说我们回家。
quot;你抓住他--那是红豆。他是一只鸡,你把他杀掉。quot;
我冲上去转动他的脑袋。他的脑袋很轻但目光却越来越顽固。
quot;你逮住他,quot;红豆说,quot;杀了他我就可以回家了。你杀掉他,你快去。quot;
红豆已经完全不对劲了。许多毛孔在我身上冰冷地竖立着。我想我已经疯了。我拿起了一只凳子,砸向了茶色镜子墙。咣当一声,世界就变得可怕地安静下去,黯淡下去。世界就只剩下了半个,许多人站起来,看我们。红豆的脸因玻璃的飞溅而流血不止。
我说,我杀掉他了。
红豆将信将疑地伸出手,摸了摸墙与破镜片。红豆推开我。你骗我,红豆说,你在骗我。红豆像个姑娘似的站起来,走,我们回家。
很晚我才回到家里。弦清仿佛有什么预感,她站在卧室门口,望着我不语。我站在堂屋门下面,和她对视了好大一会儿,我说,出事了。
会怎么样?
我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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