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间最动人的一刻了,特别的迷人。沈翠珍不是不想在这样的时候和红粉聊聊。就算是不聊,给她梳梳头,施一施胭脂也是好的。可一看到红粉的那张脸,哪里凑得上去?凑不上去。这哪里还是母女?何至于呢。沈翠珍坐在自己的卧房里,心口疼。但沈翠珍到底是做母亲的,还是把自己收拾干净了,头发也梳了好几遍。在这样的时候,别的不说,格格铮铮是最起码的。
最先上岸的是四个撑船的篙子手。到底是喜船,每一根篙子的尾部都贴了一圈的红纸,这一来不同凡响了。每一个篙子手都很壮实,一看就是气壮如牛的好汉。这一点其实是必须的。现在是十月,结婚的人少,可以不说它。要是放在年底,做亲的人特别的多,那个讲究就多了。有时候一条河里能有好几条喜船,这就有了快和慢的问题。王家庄的这一带有这样的一种风俗,喜船只能比别人快,不能比别人慢。一定要保证自己的喜船走在最前头。只有这样,方能够“压住”别人,从而避免了晦气,以迎来喜气。所以说,篙手一定要强壮,有耐力,最好能打架。几乎每一年的冬天都会发生这样的斗殴事情,原因并不复杂,两条喜船狭路相逢,齐头并进。在激烈的竞争中一定会有一方失去了耐心,篙手们弃船而去,跳到另外的一条喜船上去,在船头上打。胜利的一方必然要把失败的一方暴打一顿,然后,推到水里去。这就确保自己的新娘和新郎从胜利走向了胜利。
春淦这个新郎今天打扮得特别像新郎。新头,三七开的。身上穿的是中山装,湖蓝色,整洁得有些过分。中山装上的四个口袋方方正正,容易使人联想起“革命”或者“领导”这样的美好含意。事实上,当春淦从喜船跨上岸来的时候,他很像一个革命者,或者,一个领导。只是由于春淦的营养过于不良,太瘦了,中山装就显得宽大,松松垮垮的,这一来就好像革命处在了低潮。但是,春淦的精神头是好的,换句话说,领导者的气概和意志并没有丢,完全可以带领大家从头再来。春淦来到端方家的天井,到处都已经站满了人。人们给新郎倌让开了。春淦满脸都是笑,有些不自然,和端方招呼过了,反过来给端方敬了一支烟,直接来到了堂屋。春淦恭恭敬敬地对着王存粮喊了一声“爸爸”,站在了那里,一动也不动。春淦相当紧张,私下里四处张罗。红粉家的堂屋里摆放着红粉的嫁妆,两只鲜红的新木箱,一只鲜红的马桶,大红大绿的,而条台上方的主席像也更换过了,是一个年轻的新主席。一句话,满屋子都喜气洋洋了。这时候沈翠珍从卧房里走了出来,春淦连忙转过脸,喊了一声“妈”。沈翠珍答应了一声,请春淦坐,请篙手们坐。随即去烧茶,也就是糖水煮鸡蛋。每人五个。喝完了“茶”,沈翠珍煮了一锅糯米元宵,一人又来了一大碗。糖水煮鸡蛋和糯米元宵是专门为篙手们预备的,都是不好消化的东西。然而,正是由于不好消化,这才形成了这样的传统。想想看,如果篙手们一上路肚子就饿了,哪里还有力气去全力以赴。
按照规矩,新娘子出嫁的这一天女方是不摆酒席的,女方摆酒要等到三天之后,也就是新娘子“回门”的时候。篙手们喝完了“茶”,吃过元宵,打着饱嗝,擦擦嘴,坐到天井里来了。他们吃饱了,下面的事就是撑船了。这时候佩全、大路、国乐和红旗他们也来了,端方的家里有喜事,一群小兄弟当然要赶过来,凑个热闹,同时给大哥打打下手。天井里顿时就有些挤不下了。端方给红旗使了一个眼色,红旗张开了胳膊,把闲人们往外赶。人们堵在天井的外围,这一来天井里就松动了。
春淦还在堂屋里,站在王存粮的身边,不停地塞香烟。他塞香烟是假,等着老丈人发话,等着老丈人放人才是真。王存粮只是吸烟,不说话。这也是老规矩了,做父亲的嫁女儿,总是要拖一拖,要不然,就好像自己的女儿不值钱似的。容易让对方看轻了,看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