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子诞生,蒋少祖从北方归来,他们之间起了显著的变化;陈景惠已经和蒋少祖站在平等的地位上了。在以前,蒋少祖以自己底意志为意志,感不到什么不真实,而现在,由于新的生命,新的要求,蒋少祖又感到对陈景惠的敬意和爱情;在他自身底惶惑里,没有勇气判明他们底真实的境况。他觉得他们之间是美满的,觉得人间底关系是只有如此的,说着凄凉的,抚慰的话。但他心里却有着和所说的话无关的,冷的,神秘的苦恼。他用行动来调和它们。
陈景惠,是寄托在什么上面而生活的,现在她底要求是什么,他没有去想。“她什么时候学会了这些?”他困惑地想。但即刻他克服了困惑。在热病般的忏悔后,他需要大的安宁。很少人能够真去发疯,蒋少祖,在他底心灵所创造的神秘下,满足了。
“就叫他寄吧,啊!”陈景惠说。
陈景惠记起了电报和快信,取出了它们。蒋少祖迅速地看完了,坐进藤椅,点燃香烟。他脸上有了愁闷的表情。陈景惠不安地看着他,企图转移他底注意,抱起婴儿来。女仆进来,提着朋友送的礼物,并且交出名片。蒋少祖未看名片,走到桌前去洗脸。然后走到外房,打开罩着黄色的纱罩的台灯。
“又是一个打击!在这个人世间,要武装着全幅的冷酷!”他想,下颔颤栗着。
“少祖!少祖!”陈景惠喊。
“什么事?”
“你进来,不要丢我一个人。”
“看见了人类底命运!如此而已!”蒋少祖想,走进房。“你准备回一趟苏州吗?”
“你看呢?”蒋少祖问,为了说话。
“我看你后天去。她们,会说闲话的。”陈景惠说,抚慰地笑着。
女仆递进一封未封口的信来。蒋少祖打开,看了,愤怒地撕碎了它。
“送信的呢?”
“走了。”
“什么信?”陈景惠问。
“要我明天去谈话。把戏马上就来了,混账东西!”“你去不去呢?”
“我明天去苏州!——你觉得怎样?”他用温和的声音问。
蒋少祖坐在藤椅里,在黑暗中吸烟,思索到深夜。陈景惠和小孩已经睡去,周围宁静而深沉。蒋少祖昏倦,忘记自己是在哪里,觉得自己是在寒冷的,苦难的北方;又觉得自己是在幽密的森林中。他看见父亲抱着新生的婴儿走来,脸上有他所熟悉的,轻蔑而嘲弄的表情。“小孩是我生的!”蒋少祖向老人说——在昏倦的梦境里,蒋少祖底思想简单幼稚如小儿。他想到王桂英,于是看见了她;她在奔跑。“是我的,我的!”蒋少祖想,他吸烟,盼顾,战栗着。
“我真是倦透了!”他想。“精神底独立和自由!而且冷酷!在杀人的时代,流血的时代!”他朦胧地想。
“可怜的很!可怜,我!”他想,警觉了,“怎么,我可怜吗?”
他感到怜悯的,亲爱的,悲伤的情绪——在倦乏里他底心灵作着单纯的,善良的活动。突然他站起来,觉得仿佛脱下了一层壳。他回头,看这个壳在不在椅子上——一种简单的幻觉。他走到床边,低头吻小孩。只在倦乏和黑暗中,他带着虔敬,带着真实的爱情和忏悔吻小孩。
而他底心里有着真正的神秘的经历。
蒋少祖到苏州时,正逢老人做二七。老人已经弃世半月。金素痕,王定和夫妇及傅蒲生已经回南京,着手在法庭起诉。剩余的珠宝玩物已经当作纪念品分配了,小孩们得了一些。蒋淑珍,蒋淑华,及蒋秀菊留在苏州。
蒋淑珍,半月来,依然留在她底恐怖的阴郁中,吃得很少,不能睡眠,生命没有醒转。她底唯一的工作是照护负伤的,可怜的冯家贵。她带着麻木的安宁坐在冯家贵底小房里,看他吃药:在他吃药后她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