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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捶着门,尖利地叫了起来。

    突然地,老人打开了门。老人想到,儿子可能已经被媳妇害死。他打开门,闭紧了嘴,痛苦地呼吸着。……“你要什么?”他用微弱的声音说,痛苦地笑着。“我要蔚祖!孤儿寡妇要活!我要蔚祖呀!”

    “泼妇!……”老人微弱地说,笑着看了大家一眼。“没有!”忽然他厉声吼。好像这个声音是从他底整个的身体里面发出来的。他猛力闭门。金素痕拚命地抵着门,冲了进去。

    姨姨底小男孩恐怖地大哭了起来。

    老人喊仆人们。大家向前跑,但金素痕砸出茶杯来。老人冲出来,喊仆人打她,但她把老人关在门外。

    老人死寂地扶着板壁站在门前,传来了男孩单调的,恐怖的哭声,仆人们在恐惧里站着不动。忽然门打开,苍白的、凶恶的金素痕站在门内,在腋下挟着田契文件,在手里抓着砚台。她准备搏斗。

    老人看着文契,看着打开了的橱,于是向她扑去。她闪开,跑进大厅。

    “抓住她,抓住她!”老人叫,抓住了门柱。

    冯家贵向她跑去,但被她推倒了。

    “你还出蔚祖来,法院里面见!”金素痕叫,跑出了大厅。蒋捷三扶着门柱,垂下光秃的、巨大的头颅,昏迷了,姨姨跑过来,哭着。抱住了他,冯家贵大声地啼哭起来。

    阿芳迅速地走过来。阿芳脸色严厉,走到父亲底脚边跪下。

    为了儿女们,又为了身边的这弱小的一群,蒋捷三支持住了。他在第三天,就是农历除夕的前一天动身到南京来。文契几乎被抢光,儿子生死不明——这个家庭是破散了;小孩们是不能生活下去了。但他,蒋捷三底老命还在,他必须最后一次地站起来。于是他站起来,——去做他底最后的一掷。

    在动身以前,他命令冯家贵向上海、南京发了电报。他要女儿们寻访蒋蔚祖,要王定和和蒋少祖去南京。

    优秀的女儿们又一次鹄立在下关车站,又一次跟着火车奔跑,尖声呼喊。老人带着冯家贵下车,沉默着走过月台。

    想到一年前抬下二十口箱子来的情景,蒋淑华哭着。

    大家到老宅来。蒋捷三迟钝地坐在椅子里,静听着大家底意见。大家一致地认为蒋蔚祖在金素痕那里。

    蒋秀菊说她买通了金家底一个佣人,这个佣人曾经看见过蒋蔚祖。

    蒋捷三吩咐仆人去找金小川和金素痕。

    下午王定和赶到,当着大家交给老人一笔钱。大家觉得,在老人底厄难里,王定和底这个行动是光荣的。

    蒋家底人们全体聚在老宅里;熟人们都赶来了,小报记者也混在中间。在如此优秀的女儿们和如此时髦的女婿们中间,蒋捷三坐在大椅子里,好像是一件奇迹;好像蒋捷三是从另外的世界里来的。大家预料要发生什么可惊的事。全宅充满了热躁和不安。蒋蔚祖所爱的花坛被毁灭了。

    金小川来,说女儿不在家。但他还未谦虚完毕,作寡妇妆束的金素痕便牵着三岁的儿子静静地走进门来了。

    父亲和女儿原来都很犹豫:父亲要女儿去,女儿要父亲去。父亲觉得是应该自己去,上车了,但女儿跟着便上了车。

    她已获得了一切,在她后面有官僚的朋友和法律,她无可惧怕。但她有些不安,觉得需要考虑一下。终于她底野心胜利。想到蒋家姊妹们在她面前所处的狼狈的地位,她便异常快乐。

    金小川明白蒋捷三底愤怒。他显得很卑屈,想证明这件事是不值得大做的。蒋捷三点着头。蒋淑媛走出来骂他,……于是大家看见了金素痕。

    蒋捷三瞥了金素痕一眼,看见苍白的、戴孝的孙儿,就移动身体,垂下眼睛。

    金素痕注意地看着老人,牵着惶惑的小孩走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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