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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要他坐下来。

    冯家贵迟疑地坐了下来,坐在板凳边上。

    “冯家贵,你跟我有三十年了,你自己记得吗?”老人在桌边走动着,低声说。

    “记不清楚了,老太爷!……”冯家贵大声回答,甜蜜地笑着。“老太爷,你不坐?”他问。

    “嗯。你家里现在还有人吗?”

    “没有了,老太爷,旱灾水灾,兵荒马乱,……”他大声说。

    蒋捷三徘徊得更焦躁了。

    “冯家贵,将来你打算怎样?”

    “啊,将来吗!”他大声说,“还不是——跟着老太爷!”他坚决地大声说。

    蒋捷三几乎不可觉察地皱了皱眉,走到灯台旁边站下来。“冯家贵,不要这样想!”他感动地说。“冯家贵,你看我又怎样?……我们还不是一样,我们是老朋友!……”他说,沉思地笑着,即刻便变得严肃。

    “你在我这里还有两千块钱,现在你要吗?那回你那个侄子来,他不说要买田吗?”他又走动起来,说。“哪里,老太爷!老太爷目前为难!”冯家贵说,发慌地笑着。

    “也罢。……我要留给你,冯家贵。我给你田好不好?”“都由老太爷做主!”冯家贵说。“老太爷请睡,人一定在,不要急。”他说,笑了一笑。

    蒋捷三拨火盆,然后继续徘徊着。

    冯家贵离去后,女仆端进参汤来,然后姨姨来。蒋捷三没有向她说话,她在烧烟以后便离去。

    蒋捷三躺了一下,又开始徘徊。他持着木杖走出房来,在家宅底各处徘徊着。

    他走进花园,走过静静的枯树。是晴朗的、寒冷的夜,积雪未融,园里有着宁静的、寒冷的白光。蒋捷三走上假山石,仰头观看星座。

    “四十年来家国——啊——三千里地山河!”蒋捷三大声唱,然后哭了起来。

    金素痕早晨到苏州,她作寡妇的妆束,对这个异常的举动,在这个接近年夜的、严寒的、积雪的夜里,她有凄凉的心情,沿路她没有睡,她伏在车窗口底刺骨的寒风里,对自己轻轻地说话,怜恤着自己,想着自己底未来。

    到苏州后,她底这个对自己的怜爱使她心情冷酷。“我不下手,别人就要下手了!那么就死无葬身之地!”进门时她对自己说。开门的仆人用惊慌的眼睛看着她,但她没有注意。

    “老太爷呢?”她问,有些慌,迅速地跑上台阶。

    老人迎出大厅,在神座旁边站下。老人用那种目光看着她,在这种目光之下,金素痕不能看见老人自身。金素痕慌乱,笑着盼顾,立刻就悲伤地哭了起来,对于她自己底命运,她的确是异常悲伤的。

    “爹爹,我要蔚祖!”她哭,说:“阿顺要蔚祖!”

    蒋捷三站在香案旁,可怕地审察着她底妆束,在她底哭声里笑出了痛苦的、辛辣的声音。

    “爹爹,我要蔚祖呀,你把他埋在哪里呀!”金素痕跳脚,叫。

    老人愤怒地笑着。

    “蔚祖在南京。”他说。

    “哪个说他在南京呀!我都知道,我好苦命呀!……你们合伙欺我……老太爷,你还我蔚祖!你不能欺侮孤儿寡妇呀!”

    蒋捷三疯狂地、愤怒地笑着,突然地转身走进房,把金素痕关在门外。

    仆役们拥在走廊上。姨姨牵小孩挤出来;她要向金素痕表示她们母子底存在。金素痕捶门,然后站住不动。

    她明白她这个表演是不够成功的。她止住哭声,愤怒地看着大家,下颔战栗着。

    “滚开,你们这些混蛋!”她叫,但大家站着不动。“非得报仇不可!想一个法子!一个法子!”金素痕向自己说。

    “爹爹,你要再躲着,我就上街去喊,蔚祖怎么就死了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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