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饥饿,所以此刻士兵们为找到的粮食欢唿了一声。
就在一层地板下面,女学生们和窑姐们的杏眼、丹风眼、大大小小的眼睛都一眨不眨地瞪着天花板,瞪着人口处的方形缝隙把手电光漏进来。
隔着一层帘子,窑姐们听到两三个女学生发出来尖细的哼哼,像哽咽更像呻吟。玉笙用凶狠的哑声说:“小祖奶奶,再出声我过来弄死你!”
呢喃用满手的灰土抹了一把脸。玉笙看看她,两手在四周摸摸,然后把带污黑蜘蛛网的尘土满头满脸地抹。玉墨心里发出一个惨笑:难道她们没听说?七十多岁的老太太都成了日本畜生的“花姑娘”。只有红菱一个人不去看那方形出入口,在黑暗里发愣,隔一分钟抽噎一下。她看着陈乔治怎样从活蹦乱跳到一摊血肉,她脑子转不过这个弯来。她经历无数男人,但在这战乱时刻,朝不保夕的处境中结交的陈乔治,似乎让她生出难得的柔情。她想,世上再没有那个招风耳、未语先笑的陈乔治了。她实在转不过这个弯子。红菱老是听陈乔说:“好死不如赖活。”就这样一个甘心“赖活”,死心塌地、安分守己“赖活”到底的人也是无法如愿。红菱木木地想着:可怜我的乔治。
红菱发现玉墨手里攥着一件东西,一把做针线的小剪刀,不到巴掌大,但极其锋利。她看见过玉墨用它剪丝线头,剪窗花。早年,她还用它替红菱剪眼睫毛,说剪几回睫毛就长黑长翘了,红菱如今有又黑又翘的眼睫毛,该归功玉墨这把小剪子。它从不离玉墨的身,总和她几件贴身的首饰放在一块。她不知玉墨此刻拿它要剪什么。也许要剪断一条喉咙和血脉,为即将和她永诀的戴少校守身和报仇。
搜查厨房的日本兵还在翻箱倒柜,唧里哇啦地说着什么。每发出一声响动,女学生那边就有人抽泣一下。
呢喃悄声说:“玉墨姐,把你的剪子分我一半。”
玉墨不理她,剪子硬掰大概能掰成两半,现在谁有这力气?动静弄大了不是引火烧身?人人都在羡慕玉墨那把剪子。哪怕它就算是垂死的兔子那副咬人的牙,也行啊。
玉笙说:“不用剪子,用膝盖头也行。只要没把你两个膝盖捺住,你运足气猛往他那东西上一顶……”
玉墨嘘了一声,叫她们别吭气。
玉笙的过房爹是干打手的,她幼时和他学过几拳几腿。她被玉墨无声地呵斥之后,不到一分钟又忘了,又传授起打手家传来。她告诉女伴们,假如手没被缚住,更好办,抓住那东西一捻,就好比捻脆皮核桃。使出呷奶的劲,让他下不出小日本畜生。
玉墨用胳膊肘使劲捣她一下,因为头顶上的厨房突然静了。似乎三个日本兵听到了她们的耳语。
她们一动不动地蹲着,坐着,站着,赤手空拳的纤纤素手在使着一股恶狠狠的气力,照玉笙的说法,就像捻碎一个脆皮核桃,果断,发力要猛,凝所有爆发力于五指和掌心,“咔嚓嚓”……
玉墨手捏的精细小剪子渐渐起了一层湿气,那是她手上的冷汗所致。她从来没像此刻这样钟爱这把小剪刀。她此刻爱它胜于早先那个负心汉送她的钻石戒指。她得到小剪刀那年才十三岁。妓院妈妈丢了做女红的剪刀,毒打了她一顿,说是她偷的。后来剪刀找到了,妈妈把它作为赔不是的礼物送给她。玉墨从那时起下决心出人头地,摆脱为一把剪刀受辱的贱命。
一个女孩又抽泣一声。玉墨撩开帘子,咬着牙用耳语说:“你们哭什么?有我们这些替死鬼你们还怕呢?”
书娟在黑暗中看着她流水肩、杨柳腰的身影。多年后书娟把玉墨这句话破译为:“我不下地狱,谁下地狱。”
玉墨回到帘子另一边,从透气孔看见日本兵拖着浑身没穿衣服只穿绷带的王浦生往大门方向走。
王浦生疼得长号一声。戴涛大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