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天
,只知道有很多声响起起落落。
他沉陷在回想的深渊里,鼠妹时而欢乐时而忧愁的神情,一会儿点亮一会儿熄灭。很长时间过去后,他意识到自己接下去应该做的是尽快让鼠妹得到安息。鼠妹生前有过很多愿望,他几乎没有让她满足过一个,她抱怨过一次又一次,然后一次又一次忘记抱怨,开始憧憬新的。现在他觉得拥有一块墓地应该是她最后的愿望,可是他仍然没有能力做到这个。
这时候一个男人的声音在那些嘈杂声响里脱颖而出,让他听清楚了,这个男人正在讲述他认识的一个人卖掉一个肾以后赚了三万多元。
他在床上坐起来,心想卖掉自己一个肾换来的钱,可以给鼠妹买下一块墓地。
他走出防空洞,走进那家网吧。他想起以前浏览网页时看到过卖肾的信息,他搜索一下就找到一个电话号码,他向网吧里的人借了一支圆珠笔,将电话号码写在手心里,走出网吧,走到一个公用电话亭,拨打手心里的号码。对方在电话里详细询问了他,确定他是一个卖肾的,约他在鹏飞大厦见面。他听到鹏飞大厦时心里不由哆嗦一下,鼠妹就是在那里坠落的。
他来到鹏飞大厦,这里车来人往,声音喧哗,他和自己的影子站在一起。一辆又一辆轿车从他身旁的地下车库进去和出来,他几次抬起头,看着大厦玻璃上闪耀出来的刺眼阳光,他不知道鼠妹曾经站在哪里。
一个穿着黑色羽绒服的人走到他面前,小声问:“你是伍超?”
伍超点点头,这个人小声说:“跟我走。”
伍超跟着他挤上一辆公交车,几站后下车,又上了另一辆公交车。他们换乘了六次公交车以后,好像来到了近郊,伍超跟着这个人走到一个居民小区门口,这个人让伍超一直往里走,自己站在小区门口拨打手机。伍超走进这个有些寂寞的小区,他看到不远处的一幢楼房前出现一个抽烟的人,伍超走近了,这人将香烟扔在地上踩灭了,问他:
“你是卖肾的?”
伍超点点头,这人挥一下手,让伍超跟着他走进楼房,沿着斑驳的水泥楼梯走到地下室,这人打开地下室的门以后,夹杂着烟卷气息的污浊空气扑面而来,在昏暗的灯光下,伍超看到里面有七个人抽着烟坐在床上聊天,只有一张床空着,伍超走向这张床。
伍超上缴了身份证,签署了卖肾协议,体检抽血后等待配型。他开始另一种地下生活,睡在油腻滑溜的被子里,这条从来没有洗过的被子不知道有多少人睡过,充斥着狐臭、脚臭和汗臭。那个送他到地下室的人每天进来两次,给他们送几盒便宜的香烟,送两次饭,中午是白菜土豆,晚上是土豆白菜。地下室里没有桌子也没有椅子,他们坐在床上吃饭,有两个总是蹲在地上吃。地下室里散发着阵阵异味,那七个人轮番抽烟的时候可以压住异味,当他们睡着了,伍超就会在强烈的异味里醒来,感觉胸口被堵住似的难受。
这七个都是年轻人,他们无所事事地抽烟聊天,聊建筑工地上的事,聊工厂里的事,聊搬家公司里的事,他们似乎做过很多工作。他们卖肾都是为了尽快挣到一笔钱,他们说就是干上几年的苦力,也挣不到卖掉一个肾的钱。他们憧憬卖肾以后的生活,可以给自己买一身好衣服,买一个苹果手机,可以去高档宾馆住上几晚,去高档餐馆吃上几顿。憧憬之后,他们陷入到焦虑之中,这七个人都在这里等待一个多月,仍然没有得到配型成功的消息。其中一个已经去过五个城市的卖肾窝点,每个窝点呆了不到两个月就被赶走,说他的肾没人要,肾贩子只给他四五十元的路费,他靠这四五十元买张火车票去另一个城市的另一个卖肾窝点。他说自己身无分文,只能在一个接着一个卖肾窝点像乞丐一样活着。
这个人显得见多识广,有人抱怨这里伙食太差,说不是白菜土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