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唔嗬,您甭说,这丁还真有点玩意儿。——我之所以从虚无缥缈之中来到丁一,或那一丝浪浪无形的欲望之所以凝聚进此一躯身器,是为了什么?就因为那无限的自由实在也是寂寞,也是无聊;就像我们曾经说过的沙漠,每一步都是重复,无论你往哪儿走也似原地未动。博尔赫斯老汉真是高瞻远瞩:由墙壁所尽量缩小的空间是监狱,由沙漠所任意扩大的空间还是监狱。是呀是呀,无边的自由形同无边的沙漠,咱可往哪儿走呢?——这厮的最后一问真是把我给问倒了。
幸好他不再问了。丁一睡着了。这厮睡着了也不耽误喝酒——鼾声高奏,酒令喃喃……
他梦见了一起凶杀。
一起发生在沙漠上的凶杀:鲜血淋淋,染红了一条苍白的衣裙……但是看不见死者,甚至处处都未必有人,唯见那血之鲜红在裙之苍白中丝丝缕缕地洇开,并随那苍白在蓝天里猎猎招展……不见死者也不见凶犯。一望无际的黄沙与蓝天的相接处,那团鲜红像一棵树在长大,那片苍白像一朵花在绽放……然后他听见了自己的心跳,看见了自己的脚——脚尖,脚腕,两只脚一前一后地移动着,或迈动着,向那棵鲜红的树和苍白的花走去……他想的是去看看,到跟前去看看那是什么,或者是谁,那儿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忽儿狂风大作,尘沙迷目,先是些沙砾打在他脸上就像鞭抽,接着,那强劲的寒风又吹得他站立不稳,他不得不瑟缩着伏下身来……这一伏身可不好了,看见了血——那片苍白已经铺展到他跟前,那团鲜红已然蔓延到他脚下……他惊恐万状地后退,但背后却似有人在把他往前推……随之,那苍白与鲜红一齐飞扬起来,像一只只巨大的蝴蝶,飞得遮天蔽日,飞得地转天旋,夹杂着“咔嚓咔嚓”的震耳噪音——就好像姑父当年的剪枝声……他挣扎着后退,后退,但背后还是像有人推他,“咔嚓咔嚓”的剪枝声便越来越近,越来越紧,蝶群随之转了个方向朝他飞来,“扑噜,扑噜”地撞着他的头,撞着他的脸……
“丁兄,喂,丁兄!”确实有人在推他。
那厮躺在地上满头满脸地拍打,轰着那些蝴蝶。
“喂喂,丁一,丁一你醒醒呵!”
这他才一骨碌爬起来,睖睁着俩眼坐着。
是萨。“丁兄,你这是怎么啦?”萨正掏出手帕,给他捂住鼻子。
那厮老不乐意地推开萨的手,雪白的手帕上是鲜红的血。
“咋弄得你,摔了?”
“哦,多……多喝了点儿。”这厮才算是醒了。
“上医院不?”
“咳,没事儿。你干吗去?”
“找你呗。都找你呢!”
“都?”
“娥,秦汉,还有商周。”
得,这下丢人现眼了吧?
不料那丁恼羞成怒,冲着萨喊:“我雇你们找我了吗?”
萨的追问
还是在当初那片草地上,丁一一脸的郁闷,把娥那句令人痛心的话来问萨,问她是不是也认为“那不过是戏剧”。
“既然叫戏剧,”萨试探着说:“当然就是戏剧呀?”
“不过是,或者只能是——你最好在这两个修饰词中任选一个。”丁一冷腔冷调。
草地依然一片绿色。野花却都不见了踪影,惟一只只干裂的子房抖抖瑟瑟,把纷飞的草籽付之秋风。
“完整的说法是这样,”丁一说:“既然称之为梦想,当然就只能是梦想。”
“难道不是吗?”萨强使自己笑笑。
“是是是,谁说不是!”丁一仰叹一声,颓然躺倒。
翩翩然一朵飘摇的草籽落在丁一的鼻尖。他兜起下唇,一吹,那草籽便悠悠荡荡随一股上升的气流又飞起来。丁一不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