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去想她,就当那个庸俗的女人、堕落的女人,那个敌人家的老妈子已经死了吧!”
当然,姑父却一直都不能忘记她。
临快胜利了,有天老刘给姑父一个地址,让姑父扮成磨剪子磨刀的,到一条什么街什么巷多少号,去跟一个叫“吴妈”的人接头。姑父问什么事?老刘说暂时没事,先接上头再说。姑父再叮问一句:是不是吴妈?老刘说对,那家的保姆。
“没准儿是天意,除非是天意,”姑父懊丧地拍一下自己的脑门:“直到这会儿我都没想到这个‘吴妈’会是谁!”
姑父找到了那条街,找到了那条巷,找到了那个门牌。姑父在那大宅门前一声一声地吆喝“磨剪子磨刀”时这才一愣:哎哟,这是哪儿呀?小巷幽幽,红桃绿柳,吴妈?吴妈是谁?不是领着俩孩子唱“打花巴掌”的那个女人还能是谁?姑父“扑通”一下坐在台阶上,足足愣了有半点钟。
姑父说:“我这么一算哪,爷们儿你猜怎么着?都七年啦!自打我最后一次去找她,已经又过去好几年啦!”
“那您,”丁一问:“一直就没结婚?”
咳咳,丁一你可添的什么乱呀!“不结,你能叫我姑父?”姑父呆滞的脸上又浮现一缕酸楚。
“那么姑,是馥吗?”丁一仍不识趣。
“可是馥已经死啦!”
“啥时候?”
姑父望着那个大宅门,使劲让自己镇静下来。姑父叮嘱自己:千万不能露出一点激动,一点特别的表情都不行,都会给馥带来危险。姑父又跟自己说一遍:馥,现在还是吴妈;我,一个磨剪子磨刀的而已。姑父长出了几口气,感觉没问题了,这才又一声一声地吆喝起来。
可大宅门里出来的不是馥,是个男人,递两把菜刀给姑父。姑父埋下头来磨刀,轻声问那男人:怎么,吴妈正忙着?那男人反问:您跟吴妈熟?姑父说是老乡:吴妈照顾我,总把磨刀的活儿给我留着。那男人瞄姑父一眼:这么说您还不知道哪?姑父说不知道什么?那男人说:吴妈殁啦。什么?!吴妈殁啦。姑父手里的刀差点没掉在脚上。上个月,那男人说,是上个月的事。
“怎么回事?”丁一问。
当时姑父只觉得天旋地转,差点说漏了嘴:馥……馥……馥死了?幸亏那男人听拧了:富死了?这年头还有富死的?说她是穷死的还差不多。那男人告诉姑父:吴妈病了好几年了,整宿整宿地干咳,后来就吐血。吴妈挣的那点儿钱全都看了大夫了,可就是治不好。这家人怕她的病传染,想辞了她,吴妈就托人买了药,顶着,她说她无论如何不能丢了这份差事。
“你该知道是为什么!”姑父一脸苦笑,望天望地,望着丁一。
“这是她的任务呀!”姑父说:“这好些年她为了什么?除了侍候小姐少爷和收拾屋子别的事她什么也不干,这都是为了什么?为的就是装得像个大字不识的文盲,啥也不懂,啥也不问,啥也不关心,只有这样敌人才能放弃对她的警惕。”
“可这样,”丁一问:“她还有什么用呢?”
“等到最后,最关键的时候,组织上会给她指示。到那时候,比如说她就可能接触到一些机密……而谁也不会怀疑到这么个老妈子身上。”
可她没想到她会生病呀,姑父说,人都是会生病的呀!地下工作者也是人,也一样有病不治是会死的!而馥又知道,她不能跟组织上要钱去治病,一个老妈子要是花好些钱去治病,你说,是不是会引起敌人的怀疑?
“什么病?”
“这不重要。这已经不重要了。”
“那,后来呢?”
姑父连喝几口酒,眯缝起眼睛,好像在端详正前方的一朵花,表情变得越来越让人看不懂——仿佛无奈,仿佛自嘲,仿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