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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坠落,轻柔并着沉重,沿一面坚实又似虚拟的人形坠落,沿一片光洁或者雪白,坠落,坠落,坠落下去……光芒辉耀,幽暗微明,神魂出壳,于是我看见:赤裸的丁一与一个赤裸的女子,同处四壁之间……

    赤裸地面对,一时竟似不知所措。

    竟仿佛忘记是为了什么。

    为了什么呢?

    仅仅是为了这样?

    是不是一切都太,都太简单了?

    是不是哪儿,出了什么……什么毛病?

    唔,也许是一切都太过迅速,太过匆忙,远非期盼中的那般隆重?

    我原想这敞开应当漫长。我原想,这个“脱”字应当回旋,繁复,应当犹豫,像那无花果叶飘来时一样地惊惧,迟疑,踌躇,缓慢……那样才对。那样的话也许我就能听出其中有没有夏娃了。

    然而丁一之花已然昂扬,迫得我也不可抗拒地去看那女子——看其美妙的隆起与陷落,看那流畅的身形,滚动的肌肤,洁白与微褐色所描画的衣痕……纤细和丰满,平坦至弯曲,弯曲所隐没的地方如暗谷幽隙,牵魂摄魄……寂静的脚趾和发梢,寂静的脐边褶皱,寂静所围绕的那一片成熟,那一片呼喊与埋藏,以及那一片禁地上蓬勃动荡的毛丛……我正自心醉神驰,我正自赏心悦目,却听得忽然间似风暴起于毫末,似巨浪席卷荒原,咆哮、冲涌,以至猝不及防——哈,我没说错,那人形身器原就是一头野兽!那丁立刻置我于不顾,惟倾身应和着禁地上的呼号……似水到渠成不可违逆,似由来已久不容分说——是呀我没说错,那头野牛毕竟年轻,不仅复活,不仅康健,且已是锐不可当!霎时间我便感受了生命的蛮横与狂浪,感受了丁一之花的敏觉与犀利,惊心动魄,骇人听闻……我只好听凭他,陪伴他,虽然我仍念念不忘遥远的夏娃,但就像对待自家的牲口你得放牧它,满足它,说实在的我也喜欢它……只觉得空间凝成一点,时间压缩为零,风起云涌浪潮浪落……但猛不丁“忽悠”一下,我又好像飞出了丁一,那丁似只留一具空壳而我飞散得比比皆是,飞散得无依无着,飞散得天深地远却又似空空落落,飞散得欣喜欲狂却又似恍恍惶惶,飞飞飞,茫茫而不知将飞去何处……回头看时,只见那丁似惊恐万状,昏昏欲绝;侧耳听时他好像疾喘吁吁地喊着什么,到处都是回响,到处都有应和……哦,他是在喊我回去吗?是的是的,他好像在喊我回来。就当我这么稍一犹豫,稍一愣神,那空茫浩渺便有了边缘,有了形状,有了人间的气息……好一似云收雨敛我慢慢降落,好一似风息树静我复归丁一。

    那头狂暴的野兽已是瘫瘫软软。

    四周死寂,惟两具虚白的人形并陈床榻。

    还有什么?风,一如既往,掀动市井喧嚣。太阳,恒久运行,分开昼夜。时间“嘀嘀嗒嗒,嘀嘀嗒嗒”从不停歇。还有什么?还有什么呢?好像还应该有些什么的呀!但是,什么呢?

    莫非,只剩了告别?

    说声再见?

    然后藏进别人?衣冠楚楚,相逢一笑,欠债还钱?

    我轻声问他:此刻,丁兄作何感想?

    那丁不语,似风情未尽。

    我轻声问他:“裸体之衣”怎样了?还有夏娃,她在哪儿?

    那丁不闻,或犹自温存。

    嗨,我喊他,问你哪!

    那丁惊醒:哦哦,你说什么?

    夏娃!那女子可是夏娃?

    月白天高,河汉迢迢。

    那丁坐起,再看身旁女子,如隔万里之遥。

    好吧好吧,他强驱睡意道,我爱,我爱她就是。

    喂,这可不是单由你说了算的事!我冲他喊:还有我呢,告诉你,我可不爱!那丁呆坐,眼中星迷月乱,脸上一缕缕走过怅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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