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仍不能勇敢(请注意此地自古而今的一句箴言:武死战,文死谏),依然存留着人性的软弱,或犯着人智难免的错误,就会有人凛然地说你这是:知识分子的羞耻!
这不能不让我钦佩了蛇的知人知面又知心,钦佩它对人的勘察之精准、透彻。
我敢说,丁一就是这样一位“可耻的知识分子”。而且,从来我只知道他憨蛮,诚实,却不知这小子不仅可耻,竟还拒绝以此为耻。
你总不至于以此为荣吧,丁兄?
那当然不。我只是想啊,你勇敢你就去勇敢,你献身你就去献身,因此我尊敬你,但这尊敬并不因为你是什么“知识分子”。
嘘——,小点儿声,你这话未必没有“流氓”危险。
那厮便压低了声音问我:那你呢,怎么看?
算啦算啦,你还是少给我添乱吧。
比如献身吧,你怎么看?那厮固执,要让我说呀,献身应当限定为私自的美德;号召别人去献身,我听着就不大对劲儿。他凭什么,凭他是知识分子?再说了,要是再出来一个比你还勇敢的呢,你是不是就成了普通百姓?
嘘——,你胆子可真不小。
但我相信,那棵树一定是叫“知识树”。
在史铁生,我遇见过一个可怕的孩子
“那个矮小瘦弱的孩子,他凭什么让人害怕?他有着一种天赋的诡诈——只要把周围的孩子经常地排一排座次,他凭空地就有了权力。‘我第一跟谁好,第二跟谁好……第十跟谁好’和‘我不跟谁好’,于是,欢欣者欢欣地追随他,苦闷者苦闷着还是去追随他。我记得,那是我很长一段童年时光中恐惧的来源……生命的恐惧或疑难,在原本干干净净的眺望中忽而向我要求着计谋;我记得我的第一个计谋,是阿谀。但恐惧并未因此消散,疑难却因此更加疑难。我还记得我抱着那只用于阿谀的破足球,抱着我破碎的计谋,在夕阳和晚风中回家的情景……”(史铁生的《记忆与印象·想念地坛》)那个可怕的孩子证实了上帝的忧虑。
那可怕的孩子,他获取权力的途径和我为着平安而想出的计谋,是人之罪恶的最初范本。这范本十分重要,对于我的旅行——无论是途经此丁,还是逗留于那史,可以说都具有决定性意义。
遵循着“蝴蝶效应”,那个可怕的孩子已然成长得无比强大,已然漫漶得比比皆是,以致人间的一切歧视、怨恨、防范与争战中,都能看见他的影子。因而上述引文既是我在史铁生的经历,也是我于丁一的屡屡遭遇。
“凡有人群的地方,就会有斗争”——此地历史上的一位强者这样说过。还应该说:凡有人群的地方就会有这类强者。还应该说:凡有斗争的地方就会产生这类强者。但是,是这样的斗争需要这样的强者呢,还是这样的强者需要这样的斗争?所以,是否还可以说:凡有这类强者的地方,就会有阿谀,就会有计谋?
还可能有什么呢?
还可能有懦夫。还可能有叛徒。当然还有情种。
我曾听一位强者这样说:“爱吗?那不过是弱者的一种玩具。”此言或不无道理,但也可能是他对自己的判断过于草率——以我之无限并复杂的旅途来看,他未必就不弱。
史铁生插话
那史:“而且,那些强者或那些可怕的家伙,不约而同都会想到从性方面来攻击你,威胁你,以便能够操纵你。性,最是他们喜欢的武器。”
我:“因为那最是你的隐秘,最是你的软弱。”
那史:“为什么?”
我:“因为,性,注定地是需要别人的。或者,爱,最是你孤独求助的时刻。爱情,不可能不是在盼望他者。所以那又最是你的惧怕。”
那史:“惧怕?”
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