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苏醒
我也恨,再恨也不至于写遗书么,现在写,不嫌太早了吗?
我愿意现在写,关你什么事?她说,你滚,别来烦我。
他执著地坐在她的床边,思忖良久,拿起柜子上的圆珠笔,啪地打在一张纸上,好不容易捡回来的命,怎么一点不珍惜呢?你这么轻生,不光是给党和政府脸上抹黑,我的脸面也没地方搁。柳生说,不就是丢了一只箱子吗?等会儿再写张纸,缺什么写什么,我保证三天之内,全给你买回来。
幸亏柳生,她得以熬过了医院里的日子。这个不可信的男人,成了她唯一的依靠。他们彼此的亲近,是必然的,也是被迫的。之前她从未想过,柳生的殷勤,甚至轻浮,会变成她的救命稻草。后来的几天,他们像一对幸存者一样互相依赖,像一对情侣一样凑到一起吃饭,不分你我。他们坐在一起,她的膝盖无意中撞到过他的小腿,因为卷起了裤管,可以看见柳生黑色而浓密的腿毛,某种男性荷尔蒙的气息,在他下半身放肆地挥发。她忽而走神,回想起这个男人十年前的样子,英俊,浮夸,轻佻,微卷的头发上抹了过多的钻石牌发蜡。他是她的舞伴。小拉。他们一起跳舞。小拉。咚,嗒,嗒咚。她记得小拉的舞步。她记得钻石牌发蜡的香味。她记得自己当初对柳生紊乱的情感,有时讨厌,有时是喜欢的。如果当初他们是在水塔里跳小拉,如果当初他懂得爱抚女孩的方法,如果当初她爱他多一点,如果水塔之约推迟三年,他们之间的故事会是什么样呢?往事令她心痛,她鼻子发酸,眼睛莫名其妙地湿润了。柳生注意到她异样的神色,关切地问,菜不好吃吗?她回过神来,用不锈钢调羹在他腿上狠狠捅了一下,厉声说,把你的裤管放下来!
留在这个城市待产,是权宜之计,也是柳生劝说她的结果。她答应了柳生,想象预产期的日子,也许会是柳生把她推进产房,她的生活,竟然要交给柳生打理,不免百感交集。有一根绳子伴随着她的生活。有一根绳子,至今仍然捆绑着她的身体,还有灵魂。她犟不过命运,她的命运由绳套控制,那诡异的绳套在一个个男人手上传递,最终交到了柳生手上。她被套住了。绳套对她说,留在这里。绳套对她说,你丢了魂,一切听我的。